第56章 夕陽下的人頭
文書裏,李德明說密諜們擅自行事,他聞訊大怒,當即斬殺十餘人……
使者站在那裏,朗聲道:“大王說了,若是不夠,李氏可再殺十倍之人請罪。”,他看着殿內的大宋君臣,嘴角微微翹起,“大王問,要殺多少纔夠?”
一股子煞氣頓時籠罩了大殿。
果然是野人般的李氏啊!
宰輔們面色微變。
趙禎敏銳的發現了使者的輕蔑,他說道:“這便是李氏的臣子之道?”
使者微笑道:“李氏在西北爲大宋擋住了吐蕃等大族的侵襲,多年來付出了多少錢糧人馬?可不過是密諜們的擅自行事,卻引得大宋雷霆震怒。大王,心寒了!”
宰輔們聞言震動。
李氏這是要謀反嗎?
使者目光轉動,看着宰輔們的神色,心想世子果然英明,大宋朝堂就是一羣老朽,色厲內荏。
他隨即嘆息,“但李氏對大宋忠心耿耿,大王說,此志不渝。”
趙禎猛地醒悟,這不就是先兵後禮嗎?
使者先給了大宋君臣一棍子,隨即又給了一個棗。
他想呵斥,可王欽若卻笑道:“告知李德明,下不爲例。”
下不爲例,此事就算是揭過了。
“是。”使者低頭,眼底有不屑之意閃過。
來之前,世子李元昊囑咐他要試探大宋君臣。
世子英武,想讓李氏稱帝的心思不少人都知道。可大宋會如何應對?這是党項人所擔心的。
此刻,使者心滿意足。
大宋,不足慮也!
歷史上,李德明在世時,就在爲稱帝鋪路,爲李元昊向北遼求親,穩住北遼,專心對付大宋。
李德明去後,李元昊抓緊了各種準備工作,最終稱帝。
朝見結束,趙禎憋着一肚子的鬱郁之氣回到後宮。
正好趙元儼請見,提及宗室不少人日子艱難,建言當多給賞賜。
趙禎滿腦子都是西北的局勢,聞言不滿的道:“宮中並未禁止他們謀生,且每年也有些錢糧……”
“太少。”趙元儼苦笑。
“國勢艱難!”趙禎越發焦躁,“宗室與國同休,當體察局勢。若是不成,朕的私庫他們只管取用!”
“臣,不敢!”趙元儼請罪。
隨即,趙元儼告退。
太后得知後,把趙禎叫了去。
“你可知宗室乃是我家的後路?”
“你可知歷朝歷代,無論哪任帝王都對宗室親切有加?”
“你可知一旦宗室反目,帝王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太后譏誚的道:“帝王倒黴時,哪怕有一羣人在爲你呼喊,那也是難能可貴。”
“爲此便要每年耗費大量錢糧養着這麼一羣只知曉搖旗吶喊的人嗎?”趙禎擡頭,眼神桀驁。
十四歲,正是叛逆期。
“出去!”太后指着外面。
趙禎這才醒悟自己頂撞了太后,他想請罪,可卻不知爲何走了出去。
他站在殿外,有些茫然。
難道我錯了嗎?
他仔細回想此事。
他的話沒錯,唯一的錯處便是不該對外說。
趙禎回頭,殿內,太后伏案理事。
趙禎猶豫再三,想進去,又覺得很是丟人。於是他就在殿外來回轉。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送上午飯,趙禎不喫,就站在殿外看着太后。
候着太后用飯完畢,他走進去,跪下,“大娘娘,我錯了。”
“錯在何處?”太后用手絹擦嘴。
“那番話不該對趙元儼說。”趙禎低頭。
“就算是有這等心思,也該爛在腹中!”太后聲色俱厲,走到他的身前,咬牙切齒的道:“還學會了頂撞老身,那模樣,彷彿整個世間就你對。”
“我錯了。”趙禎擡頭,“回頭我便向宗室認個錯,我年少,想來那些長輩不會計較。”
太后定定的看着他,良久,“還不去用飯?”
趙禎歡喜的起來,“大娘娘,晚飯一起用。”
看着他出去,太后眼角的微笑漸漸散去,“羅崇勳。”
“在。”
“趙元儼此人城府頗深,官家今日這番話,他會忍一陣子再說出去,隨後再以調解的姿態向老身示好。可老身怎會給他兩面討好的機會。你去告知宗室長者……”
太后想了想,“就說,近日錢糧緊張,老身發了幾句牢騷被官家聽到了,官家便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老身老了,老人,偶爾會發些牢騷,讓他們見諒。告訴他們,有老身看着呢!官家啊!依舊是宗室的官家!”
“是!”
外面,大宋官家正在點菜。
“羊肉要細嫩的,莫要煮老了……”
太后靜靜坐在那裏,看着飛塵在光柱中搖曳,突然微笑,“所謂日子,這便是了。”
羅崇勳進來,低聲道:“太后,皇城司稟告,使者隨從出了驛館,鴻臚寺阻止不力,讓他們散在了城中。”
“這是想看大宋虛實。”太后淡淡的道:“讓他們看。”
……
“……弟子以爲,李氏在猶豫。”
夕陽下,第一座橋橋上,李獻站在中間,令文彥博剖析此次李氏使者的目的。
文彥博站在側面,眼前正是橋下的人流,“唐末時,党項人李思恭平定黃巢有功,被賜予西北五州之地。後來五州之地被大宋吞併,李繼遷出走……從那一刻開始,弟子以爲,李氏必反!”
“因爲大宋吞併那五州之地?”李獻問道。
“不,只因大宋並未斬草除根。”文彥博難掩指點江山的情緒,神采飛揚,“弟子以爲,李氏在西北多年,根深蒂固,大宋既然要安定西北,怎可留下李氏?”
“換了你會如何?”李獻問道。
“殺之!”文彥博微笑。
這是那個以保守著稱的文寬夫?
李獻突然大笑,文彥博不知所以,“可是弟子說錯了?”
李獻搖頭,“你說的沒錯。記住,對外,永遠都不要心存幻想。”
“是。”文彥博受教。
前方突然一陣喧譁,卻是一隊雜耍開始了。那些孩子成羣結隊的跑去,大人追在後面叫罵,一時間熱鬧非凡。
李獻見到了一個僧人,正在和一個小販說話。他吩咐道:“等那僧人走後,王賀去問問小販。”
文彥博問道:“先生覺着那僧人不對?”
“李氏使者進城時我便在側,有十餘僧人隨行,衣着皆是如此。”
僧人問了一番話,給了幾文錢,小販不要,僧人也不管,自顧自走了。
王賀去問了,回來說道:“僧人問小販每月賦稅如何,能掙多少錢,可能養活家人,很是慈悲的模樣。”
賦稅,收入,溫飽……這些都是一國的基本國情。敵人掌握了這個信息,便能判斷出此國的基本情況。爲後續的交往或是開戰打下基礎。
“慈悲的出家人都在寺廟裏侍奉菩薩。”李獻眯着眼,“看來,李德明父子是在磨刀霍霍啊!”
李氏從未對大宋有過半點忠心和臣服,一直以來的稱臣看似恭謹,可不好意思,李氏不但向大宋稱臣,還同時向北遼稱臣。
和死要面子的大宋相比,遼人可就大方多了,開口就甩出來個王爵。
以後,李德明更是爲李元昊求娶北遼宗室女,北遼顯然對此喜聞樂見,學唐太宗選了個宗室女,加封爲公主,吹吹打打的送去西北。
李元昊從不掩飾對大宋的敵意,甚至對趙禎的詔書都不屑一顧,當衆給大宋使臣沒臉。
李獻不知彼時的大宋君臣是何等的烏龜,面對咄咄逼人,反意昭然的李氏時,竟然裝傻。直至李元昊稱帝建國,這才勃然大怒,喊打喊殺。
可李元昊就在等着一個開戰的機會,他甚至用各種手段去激怒大宋,只求開戰之名。
皇城司親事官沈從在人羣中鑽了出來,走上橋頭,沉聲道:“宮中令我皇城司盯住使者一行人……”
“都出來了?”李獻問道:“使者要出門,必須有人陪同,且得先請示。誰答應的?”
這是此刻基本的外交禮儀。
“他們自行衝了出來,鴻臚寺的幾個官吏此刻正在驛館,說是鼻青臉腫。”
沈從的面色有些黑。
這是恥辱!
也是來自於李氏的挑釁。
“皇城司準備怎麼做?”李獻問道。
“上面傳話,謹慎行事。”沈從的聲音中帶着屈辱。
“狗東西!”李獻的話令文彥博心中一震。他不知先生這話指的是皇城司還是李氏的人,仔細看去,見先生眼中閃過厲色。
“李氏使者在朝中驕橫跋扈,宰輔們姑息……”沈從這話算是僭越了,他面色鐵青,“下官覺着憋屈,便來請教侯爺,可有法子震懾党項人?”
“我若令你行事,你可敢動手?”李獻問道。
沈從毫不猶豫的道:“敢不領命!”
前方,那個僧人正在和一個小販交談,大概是話不投機,僧人劈手抽了小販一巴掌。
“打人了!”小販還擊,僧人拳腳了得,幾拳把他打翻在地。幾個大漢衝上去,被他一一打倒。僧人用腳踩着小販的脖頸,衝着周圍獰笑道:“佛爺來自西北李氏,殺人無算。佛爺聽聞汴京有人跳梁,便來一戰。今日一見,宋人竟如此孱弱。”
周圍的人或是羞憤欲死,或是低頭沮喪。但那幾個大漢是附近有名的拳腳好手,竟也不敵僧人,他們上去也是白搭。
“誰?”僧人目光轉動,“誰敢與佛爺一戰?!”
一個聲音傳來。
“沈從!”
“下官在!”
“殺人!”
“領命!”
夕陽下,刀光和霞光齊飛。
一顆光頭滾落地面,臉上依舊帶着張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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