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殺人試刀
後世看到士大夫們造謠,說狄青家的狗長角,且無數次發光時,李獻覺得很荒謬,心想但凡是正常人都不會信吧?
趙禎當然不信,且頂住了壓力,沒有動狄青。可架不住那些人的謠言接二連三。既然神神叨叨的謠言趙禎不信,那咱們把謠言帶上民意二字呢?
汴京水災,狄青一家子在大相國寺暫避,有人彈劾他在佛殿上居住,並說民間對此頗爲困惑和不滿。
隨即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攻勢,彼時被百官玩弄的趙禎終於頂不住了,外放狄青。
鬱郁的狄青第二年就發毒瘡去了,趙禎爲他致哀。李獻不知曉彼時的趙禎是否痛徹心扉,但多年後的神宗國難思良將,找遍軍中也找不到自己心中的名將時,令人把狄青的畫像送進宮中,親自寫祭文祭祀。
可有毛用!
所以當李獻忍不住踹了趙禎一腳時,他怒了。
“順腳了。”李獻嘿嘿一笑,稍後回身時,趙禎同樣踹了他一腳。
“記住了。”李獻認真的道。
當他認真時,趙禎知曉必然是大事兒,於是凝神傾聽。
“士大夫們反對之事,你要多琢磨。特別是人事。若是羨慕嫉妒恨,或是打壓,切記,莫要順從他們,哪怕大打出手,也得爲那人擋住他們的攻訐!”
趙禎應了,覺得這話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日議事,有官員上奏,說營造先帝陵寢侵佔田地十五頃,當賠償七十萬錢。趙禎當即做主,賠償百萬。
“那些田地是百姓賴以存活的根本,七十萬錢看似不少,可錢會花銷乾淨,之後當如何謀生?多給些,令地方官勸百姓們找個營生,萬萬不可因先帝陵寢之事,讓百姓衣食無着,否則朕心不安。”
官家的神色真誠,連太后都爲之動容,“官家之言甚是。”
每當聽聞百姓受災時,趙禎總是會難受的喫不下飯。
“酸棗那邊黃河決堤了,不大,卻也令上千百姓淪爲災民。如今早晚秋寒,據聞有百姓病死,我……”
趙禎看着眼前的烤肉,“想着那些百姓在秋風中瑟瑟發抖,我怎能喫得下去?”
他擺擺手,“撤了。”
張澤勸道:“官家,百姓受災,自然有官員賑災,官家身子若是受損,百姓也會心疼呢!”
趙禎搖搖頭。
太后聞訊也只是嘆息,這個養子的性子就是如此,以至於宮中犯錯的人都會千方百計想辦法讓官家知曉,只求寬容。
“這個性子,怎麼做帝王喲!”楊太妃也很是憂愁,“老身不知帝王如何,只知曉帝王要冷酷無情纔是。”
冷酷無情的不是帝王,而是宰輔。
“酸棗災民造反,地方官吏求援。”
拿着求援文書,王欽若冷酷無情的道:“鎮壓!”
呂夷簡點頭,“別無選擇!”
太后剛想點頭,趙禎卻問道:“百姓爲何造反?”
“官家……”王欽若的眼皮跳了一下,偷瞥了一眼文書。
你竟然沒看清楚百姓爲何造反,就喊打喊殺?
這一刻,趙禎怒了。
奸臣!
後來趙禎親自給王欽若蓋棺定論,就兩個字:奸臣!
王欽若干咳一聲,“說是嫌棄給的糧食粗糙。”
“過了。”呂夷簡嘆道:“這是升米恩,鬥米仇啊!”
“鎮壓吧!”王欽若說道:“入冬後,各地陸陸續續會有些小災情,此刻鎮壓,能殺雞儆猴。”
衆人點頭。
“朕不同意!”
趙禎漲紅着臉,“大娘娘,萬萬不可鎮壓。”
“官家,此等事就如同是火苗子,一旦拖延縱容,頃刻間便會生成燎原大火。”太后說道。
“可我見過百姓。”趙禎據理力爭,“我見過的百姓,但凡有口喫的,他們便會讚頌帝王,讚頌朝中。他們怎會嫌棄糧食粗糙?”
趙禎看着王欽若,“王相可喫過粗糙的食物?”
王欽若尷尬搖頭,想他養尊處優多年,喫的都是美味,什麼是粗糙的食物……羊蹄筋算嗎?
“朕喫過!”
趙禎朗聲道:“很粗糙,喫進去咽喉就如同是砂礫刮過,可卻頂餓。朕問過百姓,他們說,青黃不接的時節,若是有粗糙的食物果腹,他們便會覺着這是好年成。既然如此,酸棗的災民怎會以此謀反,朕,不信!”
太后訝然,心想官家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難不成他真的喫過?
“官家何時喫過?”王欽若問道。
“在李家。”趙禎坦言,“定遠侯當時叫了幾個老農來,把他們日常喫的食物也帶來了。他說,帝王若是不知曉治下百姓平日裏喫什麼,如何度日,便是昏聵。”
宰輔們也肩負着教導趙禎的重任,平時大夥兒見到趙禎時,便會說些政事,教導一番。
可此刻,這些半師卻老臉莫名發紅,發燙。
太后摸摸臉頰,嘆氣,“老身昏聵了!”
隨即太后震怒,喝令皇城司出動查探,又令大理寺等衙門準備審查此事。
“可總得要鎮壓吧!”王欽若今日的老臉都丟盡了,不過他不在乎。
“誰去?”
太后目光轉動。
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涌動。
官家的一番話,令宰輔們無地自容。
可往深處想,有人脊背發寒。
同樣一件事,宰輔們的處置方法粗暴簡單,把百姓視爲芻狗。
而官家卻不同,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理念的不同,必然會帶來衝突。
這件事,處理不好便會成爲攻訐官家的工具。
太后眸色晦暗,看了趙禎一眼,“定遠侯在家做什麼?”
羅崇勳說道:“定遠侯最近陪着個小女娃到處遊蕩。”
“豎子拿了俸祿卻無所事事,可恥!”
太后板着臉,“讓他去酸棗,處置不好此事,便讓他進宮吧!”
……
趙禎那邊說了,擅長治療心脈的醫官暫且不在汴京,且等等。
於是李獻帶着蘇荷在城中很是玩了幾日。
今日他帶着蘇荷在大相國寺外面看雜耍,看到歡喜處,坐在他肩頭的蘇荷大聲叫好。她拉拉李獻的頭髮,李獻擡頭,蘇荷把手中的糖葫蘆遞到他的嘴邊,李獻用牙齒咬住拉了一顆。
糖葫蘆裏不知是什麼果子,很是酸,酸後有些回甜。
蘇荷也拉了一顆,皺着眉頭咀嚼。
“晚些要喫飴糖。”
“好。”李獻破天荒也想喫糖。
“定遠侯。”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是沈從。
“太后召見。”
李獻回身,想把蘇荷交給王賀,可蘇荷卻拼命搖頭,“我就跟着國安哥哥。”
李獻笑道:“也好。”
一路進宮,李獻把蘇荷託付給了韓薇。
“好個好玩的小娘子!”韓薇看到蘇荷,很是歡喜,彷彿得了個大玩具。
“姐姐,你也好玩。”蘇荷讚道。
韓薇小臉兒一紅,瞪了惡人一眼。
伱好玩,這話惡人說過。
李獻進殿,得知此事後,說道:“定然不是食物粗糙的緣故。”
這二人倒是異口同聲啊!
宰輔們再度被打臉。
“人在飢餓時,只要是能喫的,喫不死人的,就敢往嘴裏塞。”李獻給了趙禎一個有力助攻。
曹利用淡淡的道:“怎地,難道定遠侯過過那等苦日子?”
李獻默然,眼中有回憶之色。
前世他小時候被送去鄉下,飽一頓飢一頓的,看到食物就會眼睛發綠。別人家收穫後的紅薯地他會去再刨一遍,只求弄些漏網之魚。
“此事你去辦!”
太后目視李獻,李獻懂這裏面的意思,點頭,“臣領命。不過臣有個請求。”
“說。”
“臣要臨機處斷之權!”李獻目光炯炯的看着太后。
這個臨機處斷之權,就是後世影視劇中欽差大臣的那等意思。在事情不可收拾時,使者可拿下,或是斬殺當地官吏。
這等權力多是在危急時刻,比如說敵軍長驅直入,邊疆告急。或是某地災情嚴重,災民聚衆鬧事……
酸棗的災民都造反了,李獻要個臨機處斷之權不爲過。
太后看看衆人,沒人有異議,於是點頭,“可!”
宰輔們散去後,李獻被趙禎叫住了。
“那些災民被逼無奈造反,想來可憐。你此去務必要……手軟些。就算是有幾個兇的,責罰就是了,能不殺人就別殺人。另外,多給他們些喫的。哪怕給多了,總比餓死人強。”
趙禎嘆氣,“上次醫官說我上火,我一日不食,便覺着難受至極。想想那些災民多日未食……那些地方官怎地這般殘忍。朕真想……”
你把殺字說出來啊!
李獻等了半晌,就是沒等到殺字。
“再有,天氣漸冷,我這裏有剛送來的幾件大氅,回頭叫人送去你家,你帶着去。”
……
酸棗。
縣衙內。
知縣陳德冷着臉對縣尉錢申說道:“酸棗就在京畿,災民造反之事會震動汴京,處置此事的人定然在路上。事後,你我都逃不過申斥。在此之前,若是能平息那些反賊,那麼,一切尚有可爲。你可有把握?”
錢申點頭,“下官已經尋到了幾個反賊頭領的親人,帶了去,不出降,便殺了。”
“好,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
“下官這便去了。”
錢申帶着人馬去了。
陳德走出縣衙,看着霧濛濛的天空,輕聲道:“希望來的是個文官,畢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吶!”
馬蹄聲傳來,陳德側臉看去。
數騎從轉角處出現,爲首的騎士身材高大,目光銳利,越過長街看了他一眼。
“這是……”
騎士策馬過來,“定遠侯馬上到。”
“誰?”陳德問道。
“定遠侯!”
馬蹄聲急促,被簇擁着的李獻來了。
陳德面色微變,行禮。
“見過侯爺!”
李獻在馬背上用馬鞭指着他,“本侯聽聞酸棗官逼民反,正準備殺幾個人試刀!”
長街上,頓時靜如深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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