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當街殺人
距離縣城十餘里的一個村子裏,數百蓬頭垢面的災民正在喫飯。
所謂的飯,便是雜糧餅,裏面還有草根等物,喫起來很是粗糙。
羅二便是這些災民的頭領,他身材敦實,神色堅毅,手中拿着小半個雜糧餅在災民中游走。
“羅二!”一個老人叫住他,遞上半張餅子。
“我不餓!”羅二搖頭,前方一個婦人正在喂女兒喫餅,女兒懂事的說飽了,婦人惱火,強迫她喫,女兒不肯,搖頭落淚,說娘先喫。
瞬間,母女抱頭痛哭。
“這日子,爲何如此啊!”婦人嚎哭。
身邊有人遞上半張餅子,婦人回頭,見是羅二,便哽咽問道:“二哥,咱們可會被當做反賊殺了?”
羅二笑道:“不會。只要官兵來了,咱們便出降,如此,會被編爲廂軍。”
“廂軍好?”婦人問道。
“不入廂軍,咱們去哪尋活路?”羅二坐下,苦笑道。
“田地呢?”一個半大小子問道。
“田地?我等的田地早已改名換姓了。”羅二眼中閃過厲色。
婦人一怔,“去汴京沒有活路嗎?”
羅二搖頭,“你以爲,咱們能走出酸棗縣?”
婦人不解,“爲何不能?”
邊上的老人嘆氣,“咱們若是到了汴京乞討,便是酸棗官吏失職。故此,他們豈會讓咱們離開酸棗?死,你也得死在這裏。”
婦人無聲落淚,女孩伸手爲她拭淚,“娘,你別哭,以後我聽話。”
羅二起身,跺腳道:“沒多少糧食了,希望招安的人儘快來吧!”
“有人來了。”
村子外放哨的人飛也似的跑來,“二哥,來人了,縣裏來人了。”
“走,去看看。”
衆人喜氣洋洋的跟着羅二到了村口,就見外面百餘軍士和胥吏,還有數十騎兵在外圍遊弋,長刀,弓箭,長槍……和他們的兵器比起來,災民們的兵器便是雜草般的無力。
“是錢縣尉!”婦人歡喜的道:“奴見過他。”
錢申在外面冷着臉,“羅二,伱可知謀反之罪當如何處置?”
羅二一怔,心想這話可不對啊!
“主謀殺,從犯流放沙門島。你等可知曉沙門島是何等地方?沙門島孤懸海外,去的人,從未有生還者!”
災民們騷動了起來。
“不,小人聽聞造反出降的,都會編爲廂軍。”羅二面色大變。
“那是京畿之外。酸棗乃是京畿之地,你等謀反驚動了官家,官家震怒!”錢申冷笑道:“帝王一怒,流血千里。你等,該死!”
“我等願降啊!”大顆大顆的汗珠從羅二的臉上滑過。
“帶上來!”
幾個男女被帶過來,羅二身體一震,“姨母!”
錢申獰笑道:“殺了賊酋,人人立功。”
錢申舉起手。
馬蹄聲如雷鳴般的在後面傳來。
“不!”羅二眼珠子泛紅,“你等不給我等活路,老子便和你們拼了!”
災民們舉起鋤頭等物,理智漸漸消亡。
“住手!”
有人厲喝。
錢申猛地揮手,“斬!”
長刀揮動。
有弓弦聲響起,揮刀的軍士慘嚎一聲,手中長刀掉落。
錢申大怒,回頭:“哪個蠢貨!”
百餘騎衝了過來。
甲衣鮮明,兵器銳利。
“是官兵!”羅二心中生出了些許希望。
可想到錢申說官家震怒,希望瞬間消散。
前方的騎兵讓開一條路,一個年輕人策馬上前。
他用馬鞭指着幾個跪着的災民,“爲何殺人?”
錢申不知此人身份,但能帶着百餘騎兵,必然不凡。他謹慎的道:“這些反賊頑固,下官用他們的親人招降,可這幾個反賊咬死不肯開口……下官只是恐嚇。”
“他撒謊!”羅二的姨母方纔尿都被嚇出來了,死裏逃生後,不知哪來的膽量,擡頭喊道:“貴人,羅二方纔一直說願降,錢縣尉卻執意要殺奴啊!”
“賤人滿口胡言!”錢申笑道。
年輕人問道,“本侯問你,你逼反他們作甚?”
本侯……錢申心中一冷,“下官……”
馬鞭閃電般的掠過。
啪!
錢申慘嚎一聲,捂着臉退後一步,“你……”
“本侯李獻!”
李獻目光轉動看着那些軍士,“助紂爲虐很有趣?那些災民中說不得有人和你等是親戚,你等也能忍心?”
一個軍士跪下,接着軍士們次第跪下。外圍的騎兵更乾脆,盡數下馬,等待命令。
李獻看着村口處聚集的災民,“誰想謀反?”
羅二確定這不是錢申一夥的,他含淚跪下,“小人願降啊!”
錢申跪下,“這是個誤會!”
李獻下馬,抓住錢申的衣領,把他提起來,指着那些災民說道:“老子一直聽聞官逼民反這個詞,卻不知何意。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狗東西!”
他一腳踹倒錢申,文彥博過來,嘆氣道:“弟子從未見過這等慘狀,以往……真是坐井觀天了。”
“這個天下啊!”李獻深吸一口氣,“該滌盪了!”
……
縣衙內,面色如常的陳德對縣丞呂閒說道:“錢申手段狠辣,且行事果斷,只要兩邊開打,死了人,無論災民如何說,定遠侯也無可奈何。”
“死人,纔是正經事。”呂閒笑眯眯的道。
“是啊!”陳德幽幽的道:“許多時候,死人,不是壞事。”
“這位定遠侯據聞乃是官家心腹,太后看重,算是新貴。此人來了酸棗,必然立功心切。如此,下官以爲,可抓幾個災民,毒打一番,逼問口供出來,再弄成畏罪自盡的模樣。就說……反賊聽聞定遠侯來了,爲之絕望膽寒,竟然自盡了。”
呂閒笑道:“定遠侯威名遠播,令反賊喪膽,不知,這可是一段佳話?”
“可載入史冊。”陳德微笑,“沒有人能拒絕青史留名的誘惑!他,也不能!”
“定遠侯回來了。”外面有人在喊。
陳德起身,“看來錢申幹得不錯,這位侯爺無功而返。”
他和呂閒迎了出去。
當走出縣衙大門時,陳德看到了跪在外面的錢申。
臉上帶着鞭痕的錢申擡頭,絕望的看着陳德。
“就是他!”錢申指着陳德,“是陳德的指使,下官只是受命行事。下官願意戴罪立功,求侯爺寬宥。”
陳德心中一冷,“這是何意?”
“貪墨賑災錢糧,以至於災民餓死,被迫造反求活。陳德,你好大的狗膽!”
李獻拔刀。
陳德嘆道:“這都是污衊。”
他早已清除了證據,且在汴京有關係能爲他說話,所以,他怕什麼?
“你以爲清除證據,有人爲你緩頰便能脫罪?天不罰你,本侯來!”
刀光閃過。
一顆人頭落地,落到地面時,臉上依舊帶着矜持的微笑。
“殺人啦!”
定遠侯李獻甫到酸棗,便安撫住了災民,拿下縣尉錢申,斬殺知縣陳德。
前面的都沒問題,但斬殺陳德卻犯了忌諱。
“就算是陳德有罪,也輪不到他來動手。”
縣中最大的豪族馬家,馬暢撫須微笑:“此獠也算是自找沒趣,諸位,可馬上派人去汴京傳信,那些望眼欲穿想彈劾此獠的人,會欣喜若狂!”
在座的幾個男子不是酸棗豪強,便是地方士大夫。
“哈哈哈哈!”
李獻隨即入住縣衙,文彥博跟着,隨行的官員一臉難色的道:“侯爺殺了陳德,此舉卻犯了忌諱。”
這是提醒李獻趕緊令人去汴京報信,請太后和官家想辦法壓下此事。
文彥博含笑道:“先生甫到酸棗,便發現縣中災民極爲不滿,遍地火星,就等着尋機爆發。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紓解民怨。紓解民怨最好的法子是什麼?自然是斬殺罪魁禍首。”
官員嘆道:“不過下官卻是要照常稟告此事。”
文彥博看了正在交代酸棗官吏的李獻一眼,輕聲道:“陳德蠱惑酸棗官吏,抗拒清查……官家正翹首以盼先生的消息,辛苦了。”
官員面無表情的點頭,回頭,寫了奏疏令人送去汴京。
“陳德蠱惑酸棗官吏!”他對隨行的官吏說道。
好像沒有吧?
衆人面面相覷。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衆人紛紛開口譴責陳德的無恥行徑。
可我更無恥……只有心腹在時,官員嘆道:“跟着侯爺的那個年輕人,看似年輕,可一開口,便令我無從拒絕。”
前面是交代,後面一句官家正翹首以盼先生的消息,這是暗示。至於辛苦了三個字,便是撫慰。
先生會記得你。
誰能拒絕來自於官家心腹的善意?
他不能。
所以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站隊。
災民們被聚攏在城外的棚子裏,李獻帶着官吏們視察,親自品嚐了災民們的飯食,留下一句話。
“誰奪了百姓口中食,本侯便奪了他的腦袋!”
殺氣騰騰的定遠侯令那些官吏噤若寒蟬,可有人卻嘀咕,“有本事便去動動那些兼併災民田地的豪族試試?”
李獻沒動靜,馬暢等人在家喝酒看戲,就等着汴京來人。
黃昏,他站在城頭,文彥博問道:“先生在等什麼?”
“等一個信號!”李獻說道。
遠處,來了十餘騎。
爲首的霍然是王賀。
他帶來了幾封書信。
一封信上還有血跡。
“馬家,楊家,周家……三家派人去汴京報信,不打自招。”
李獻回身看着城內。
“時機,到了!”
……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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