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悲壯的宣言
牌匾很快就做好了,看到是官家手筆,掌櫃一文錢都不收,說能見到官家的字便是福氣。
“往右些!”
狄青也來了,被李獻趕去掛牌匾。
他在梯子上忙活,文彥博在下面指揮。
“來了個女道人。”狄青在上面說道。
“專心做你的事。”文彥博單腳踩着梯子,一手扶着木梯側身看去,來的卻是蘇唯。
“先生。”文彥博喊了一嗓子,裏面的李獻沒回應,他看看狄青,覺得很是穩當,便鬆手就進去找人。
狄青身體右傾,身體向右延展到了極致,把牌匾重新擡起來,沒回頭問道:“可好了?”
後面沒人迴應,狄青嘟囔,“還往右?”,於是,他把沉重的牌匾往右又挪了些,此刻身體完全向右伸展,就靠着一隻腳在木梯上支撐着。
梯子搖晃了幾下,狄青喊道:“寬夫,你倒是扶穩了!”
吱呀!
呯!
蘇唯蹙眉看着和木梯一起撲倒在自己眼前的狄青,心想定遠侯的學生都是這般蠢的嗎?
狄青爬起來,看着屁事沒有,他撓撓頭,“蘇娘子。”
“定遠侯呢?”
“先生在裏面。”
蘇唯進去,就見李獻和一個工頭在說話。
“別說什麼做不到,我知曉這是商人要價的手段。可這是何處?墨家的學堂,百年後,千年後將會成爲古蹟的存在。多少人看着這宅子驚歎,這誰修葺的?一問是你宋波,多得意?”
工頭嘿嘿一笑,“侯爺說的小人心中熱血奔涌啊!好,小人便應承了。要做便做百年大計!”
“伱果然會做生意。”看着走來的李獻,蘇唯說道,“當初他們說你只是僥倖學了些廚藝,可今日我才知曉,那些人何其愚蠢,你就算是去做別的,依舊能成富家翁。”
“生而爲人,什麼最寶貴?”李獻自問自答,“活着最寶貴。把最寶貴的時光用於掙錢,我瘋了?錢財,夠用就好。用了纔是錢財,不用,那是糞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
蘇唯眼前一亮,“你這番話,倒是有我道家淡泊名利之風。”
“心中有道,何須出家?”李獻隨口道。
蘇唯愕然,覺得他這是在規勸自己,然後想起了正事兒,“我認識一位道兄,他與士大夫們往來密切,今日我聽他與弟子說你要倒黴了。”
方外與士大夫們交往密切的歷史很悠久,本朝的蘇軾等人便是其中的代表。
“我要倒黴了?”李獻笑了笑。
“他說你搬離了國子監是自立門戶,從此便脫離了士大夫們的掌控。那些士大夫最近在商議對付你。”
蘇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你爲何執拗要把墨家獨立出來,小心些!”
“多謝了。”
蘇唯走後,李獻站了一會兒。
當初他是厚着臉皮也要把墨學弄進國子監,便是要讓那些人安心……看,墨家果然沒落了,就算是出世,也只能躲在我儒家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靠着那陣子的低調,墨家成功度過了哺乳期。
而脫離國子監便是斷奶。
李獻還期待那些人依舊輕視墨家,讓他再猥瑣發育一陣子。
但顯然,那些人並非蠢貨。
“孃的。”李獻用手狠狠地搓了一把臉,他每日勤奮練武,雙手多繭子,此刻用力一搓,臉上宛若被刷子刷過,刺痛的厲害,但卻精神一振。
“先生。”一直在李獻身側的文彥博輕聲道:“此後的風會很大。”
“叫他們來。”李獻點頭。
十八羅漢加一個常林,兩個入室弟子狄青和文彥博,外加身後一道影子王賀。
李獻站在樹下,亭亭樹冠擋住了春日。
“先前爲師得了消息,搬出國子監的墨家成了士大夫們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李獻停頓了一下,觀察學生們的反應。
曹倚一臉無所謂,舉起拳頭,“先生只管發話,誰來我便是一拳。”
“一羣腌臢的酸儒!”劉從廣冷笑,“回頭讓姑母都打殺了。”
“怕個鳥。”趙思聰吊兒郎當的道:“我正覺着日子閒散了些,若是來幾個人找事最好。”
韓琦默然。
常林問道:“你什麼看法?”
韓琦說道:“幹!”
李獻微笑道:“我們是誰?”
學生們靜默傾聽着。
外面,沈從在默默記錄。
“我們是墨家。一言千金不易的墨家,爲道義輕生死的墨家,爲家國,可慷慨赴死的墨家。”
沈從停頓了一下,把家國改成了大宋。
“這無傷大雅吧?”他低聲道。
“不知便學,學而行之,知行合一。這便是我墨家的宗旨。”
“墨家不尚大話,我們更喜爲了自己的夢想去行,去做。故而我們改進了冶煉之術。可爲何有人會惶然不安呢?”
“只因他們只說不做。”李獻譏誚的道:“只說不做之人會心虛,他們會用更多的謊言來掩飾自己的空虛無能。當一個和自己相反,只做不說的學派出現後,便讓他們的醜陋顯露於人前。
他們慌了,他們怒了,於是,他們便想打殺了這個學派。讓這個天下依舊籠罩在那個謊言之中。”
沈從記錄完畢,擡頭,眼中有迷茫之色,“先賢描述的那一切美好都是謊言嗎?”
“治國之道,在強軍,在富民,在通過源源不斷的革新與創新來推動這個大宋前行,不斷強大。如何強軍,如何富民,儒家知曉嗎?”
“他們不知曉!他們甚至覺着富民是最愚蠢的國策。有那錢,不如大家一起分潤了!”李獻揮舞手臂,想到了崖山之戰,是很悲壯,可除了悲壯還有什麼?
這個民族不能再用悲壯來形容了。該讓他們的敵人用悲壯來書寫自己的歷史。
“他們只知曉高呼德行,高呼君子,高呼仁君,高呼一切他們認爲可以彰顯自己的詞語。可他們會做什麼?”
沈從低下頭,飛快記錄着,然後回想……
他們會做什麼?
好像,做的最多的便是內鬥。
不停的內鬥。
至於什麼強軍,什麼富民,他們壓根就沒想過。就算是想了,也想不到法子。
“他們從束髮受教以來,學的都是些形而上的學問,至於該如何做事,當如何富民,如何強軍,他們爲此束手無策。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那賊配軍去送死。看看那些螞蟻般的賤民,盤剝的再狠一些……”
李獻的聲音越發有力,“他們在害怕什麼?他們害怕我墨家的行動力。冶煉之術的改進只是牛刀小試,卻讓他們感受到了危機。當我墨家不斷爲強盛大宋出手時,他們只會在身後拉後腿,只會使絆子,只會從身後捅刀子。爲何?”
他環視衆人,一字一揮手,“只因他們不會!”
沈從身體一震。
他擡眸,眼中閃過明悟,“是了,他們不會,若是有會的學派出現,便會讓他們原形畢露。別人在做事,他們無事可做,於是只能內鬥,只能拖後腿……”
“我們要退縮嗎?”李獻的聲音有些低沉。
“我們面對着的是一個縱橫中原千年的怪物,他們是帝師,他們是士大夫,他們是士子。他們是權貴,他們是官員……我們的對手空前強大。”
李獻看着學生們,“誰要退出,此刻可走,以後依舊可爲朋友。”
沒人動一下。
一切都在沉默着,外面的沈從擡頭。
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傳來。
“甘特孃的!”
趙思聰舉起右拳揮舞,面色漲紅。
有一種青春叫做無所畏懼。
十九人揮拳,“甘特孃的!”
門外,一個拳頭高高舉起。
一個皇城司的親事官在巷子口探頭往裏看,那個拳頭放下。
沈從低頭繼續記錄。
——定遠侯帶着十九弟子悲憤呼號,發誓要爲墨家留存血脈。
他擡頭想了想,繼續記錄。
——定遠侯說,若墨家覆滅,他希望最後一滴血流淌在爲大宋征戰的沙場之上。
——爲了大宋!
“必勝!”
裏面在歡呼。
沈從收起小冊子,緩緩走出巷子。
親事官笑嘻嘻的道:“沈頭……”
沈從如今已經是頭目了,他眯着眼,“那些學生色厲內荏。”
“是啊!換了誰直面儒家都得跪。”親事官笑道。
“我進宮稟告。”
沈從上馬而去。
小冊子晚些被送到了太后手中。
“悲號嗎?最後一滴血流淌在爲大宋征戰的沙場上,這確實是悲號!”太后深深的嘆氣,“那是個龐然怪物,千年來的無冕之王。你個豎子膽大包天!”
楊太妃正陪她喝茶,聞言問道:“定遠侯可是有事?”
“墨家搬出了國子監,也就逃出了儒家的牢籠,那些人想扼殺它。”太后嗤笑,“當年武帝信手而爲,誰曾想卻締造了這麼一個怪物。連帝王也不敢挑戰它的怪物。”
“那定遠侯這般衝動……”楊太妃對那個年輕人印象頗好,“太后,要不然把定遠侯弄去邊塞戍守。”
“他們無處不在。”太后淡淡的道:“在汴京還有老身看着,離了汴京,他便是無根的浮萍。”
“那太后豈不是要直面他們了?”
太后放下茶杯,“那孩子所作所爲皆是爲了大宋,爲了官家。他如此有情,老身豈能無義?至於直面,彼輩最擅長的是勾心鬥角,老身只需拉一批,打一批即可。再有,不是所有人都贊同非此即彼的那一套。”
“王曾他們!”楊太妃想到了那個憤怒的小老頭。
李獻帶着弟子們走出了小甜水巷。
迎面便是一羣士子。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士子走過來。
神色矜持中帶着倨傲,“聽聞墨家新建了學堂,我等前來道賀。”
李獻默然。
“既然來了自然有賀禮。”
士子微笑道:“除了這羣人渣,你將招不到一個學生。墨家與你,將會淪爲汴京的笑談!這份禮物侯爺可還歡喜?”
“是嗎?”
“是!”
啪!
李獻一巴掌抽去,士子吐出一口血水和幾顆大牙,“你……”
李獻一腳踹倒他,說道:“告訴他們,我墨家的鐵錘不只能敲打鋼鐵,亦能捶人!”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