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震動君臣的一番話
這一戰開始的倉促,結束的卻令人哭笑不得。
琅琊軍潰敗後,按理定北軍就該收兵,可李獻卻沒出聲,坐視麾下追殺對手,直至範遙被擒。
臺子上的曹瑋也裝聾作啞。
“曹公。”有人提醒,“差不多了吧?”
“哦!”曹瑋揉揉眼睛,“徹底敗了?哎!老了,這不曬着太陽便能打盹。收了收了!”
大旗搖動,定北軍接到指令請示李獻。
看着被追殺的滿校場都是的對手,李獻點頭,“收兵!”
鐺鐺鐺!
鳴金聲中,定北軍的將士遺憾的結束了追殺。
“太后,官家,此次演武定北軍取勝。”曹瑋稟告。
趙禎剛想開口誇讚,太后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曹卿乃我大宋名將,可爲我等剖析一二。”
曹瑋應了,說道:“此戰開始,琅琊軍搶功,這是想在氣勢上壓制對手。可定北軍卻毫不示弱,雙方迎頭碰上,這等廝殺毫無花俏可言,唯有看操練的高下。”
他停頓了一下,給君臣思索的時間,有人說道:“琅琊軍開始壓着定北軍狂攻,雖敗猶榮。”
“是啊!範遙果真手段不俗。”
“這是惜敗!”
一羣文官出聲誇讚範遙,有人說道:“範公呢?”
衆人看去,範遙正躺在李獻的腳邊呢!
曹瑋淡淡的道:“剛開始琅琊軍是士氣如虹,此刻換了老夫,也只會選擇固守,等待對手士氣滑落。可定北軍卻選擇了對攻,可見定遠侯對麾下信心十足。”
明白了嗎?
所謂琅琊軍的壓制,在李獻眼中就是個玩意兒。
看到不少人臉上的不忿之色,曹瑋心中冷笑,“老夫本以爲琅琊軍能堅持一刻鐘,可半刻鐘後便士氣滑落,隨即定北軍反擊,更是毫無招架之功。此戰……”
曹瑋行禮,“琅琊軍從開始就毫無勝機,定遠侯完勝!”
他擡頭,直視那些冷笑的文官,“尤爲令老夫驚訝的是,只是操練了一個月,可定北軍的那股子韌勁卻令人驚歎。老夫說過,非百戰勁旅不能爲之。”
有人說道:“莫非是選人時舞弊?”
曹利用一聽就不樂意了,這是在攻訐他徇私呢!
“老夫在場,範遙率先抓鬮,先挑選的人。說舞弊的,難道老夫還能掌控他們二人抓鬮不成?”
那人嘟囔,不外乎便是什麼‘必然有情弊’之類的話。
此後數百年間,有功勞是他們的,失敗了,必然是別人的錯。
太后感受到那些不忿的氣息,心中卻格外欣慰。
士大夫們想爭奪軍權,若是讓他們得手,此後帝王真就成了一個人偶,木雕神像。
她看向李獻的眸色柔和了許多,這時定北軍集結完畢,陣列依舊整齊。
大戰之後,按理該放鬆,可定北軍將士卻站的紋絲不動,陣列整齊的就如同用一條條繩子拉出來的。
“這……”
這是那個時代的標準陣列第一次在大宋公開場合亮相。
君臣也看呆了。
竟無人出聲。
曹瑋輕聲道:“好小子,你這是要給老夫多少驚喜?”
他情不自禁的跟隨着站直了身體,努力讓身體不動。
時光流逝,有人想說話,可看到君臣肅然,不禁捂住嘴。
那些潰兵在後方集結,他們呆呆的看着那個陣列,有人低聲道:“我們敗的不冤!”
一刻鐘後,曹瑋腰痠痛難忍,他再堅持了一刻鐘,受過傷的右腿在打顫。
可那個陣列依舊如故。
沉默着,彷彿是一個巨人。
一種莫名的懾人氣息令大宋君臣選擇了沉默。
他們想看看這個陣列能堅持多久。
潰兵們被帶了出去。
於是,校場中只剩下那個陣列。
秋日炎炎,高臺上太后和官家有大傘,臣子們可以活動身體,故而覺得還行。
曹瑋退了。
他苦澀笑道:“老了,老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面來了幾個官員和內侍,有朝政需要請示。
可卻被攔住了。
“不是十萬火急之事暫且等着。”
“那是什麼?”一個內侍指着陣列問道。
攔路的侍衛回頭看了一眼。
“是一座山!”
陣列恍若山嶽,一個半時辰過去了。
高臺上噗通一聲,卻是有人坐着倒在地上。
隨行的醫官衝過去,一番查探,“久坐血瘀所致。”
這是坐着,而那些將士卻在站着。
人可以坐半天,但無法站半天。而且紋絲不動的站半天,沒人能想象那等難度。
太后幽幽的道:“老身彷彿看到了當初開國時的勇士們。多少年了,汴京禁軍便再沒給過老身這等威武氣象。今日老身卻在只操練了一個月的定北軍身上看到了。”
她看着羣臣。“此爲虎賁!”
羣臣起身行禮。“太后英明!”
沒有人質疑,除去範遙,他喊道:“這只是僥倖,臣不服!”
他覺得當初自己搶功的再堅決一些,懸賞再高一些,興許便能擊敗對手。
“哦!”太后淡淡的道:“你有何不服?”
範遙說道:“定遠侯定然懸下了重賞,否則那些將士如何能這般悍不畏死?臣不服!”
此次敗後,他的仕途也就戛然而止了,弄不好便會被外放到某個地方。範遙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慄……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是要一蹶不振,還是死裏求生。他選擇了死裏求生。
——臣不是敗給了定遠侯,臣只是敗給了金錢。
這是一個巧妙的轉換概念。
呂夷簡輕聲道:“是啊!財帛動人心。可大戰一起,哪來那等巨量的錢財賞賜將士?”
這個質疑看似輕描淡寫,卻是力道十足。
太后走過去,居高臨下問道:“定遠侯說說,此戰你懸賞多少?”
趙禎握緊雙拳,靜靜聽着。
李獻行禮,“此戰,臣一文未賞!”
“一派謊言!”範遙朗聲道:“老夫曾在西北隨軍,知曉軍中健兒需犒賞方能悍不畏死。敢問定遠侯如何治軍,以至於麾下無需犒賞便能一往無前?”
大宋兵員的來源主要有兩個,一是走投無路了,不從軍大概率會被餓死,二是犯事被髮配充軍。
二者有個共同點,那便是被迫從軍。西北邊軍還好說,畢竟身後就是家園,不拼命,自家妻兒老小難逃党項人屠戮。
而汴京禁軍卻不同,承平已久帶來的是軍紀鬆弛,操練敷衍了事。這樣的禁軍,沒有犒賞伱休想讓他們拼命。
範遙看着李獻,眼中盡是猙獰之色。鄭重行禮,“老夫請教!”
李獻嘆氣,“你這是要自作孽,那本侯便成全你。”
李獻退後一步,“此等事臣說了有自吹自擂之嫌,還請太后官家遣人問話。”
這自信的話讓人眼前一亮,太后點頭讓羅崇勳下去。到了臺下,羅崇勳目光轉動,發現無人躲避,就更滿意了幾分。
他看到了邊上正在接受診治的都頭黃熟,就招手。
不是他不想動,而是這裏說話才能被上面聽到。
有人想去扶黃熟,但他卻搖搖頭,杵着長槍艱難走來。
“咱問你,你可老實答了,若是弄虛作假,可知曉後果?”
黃熟擡頭,“小人不敢撒謊。”
羅崇勳點頭,“此戰定遠侯可有犒賞?”
黃熟愕然,然後說道:“並無。”
“嗯!”羅崇勳冷哼一聲,臺上的官家握拳一瞬。
“中貴人可去問兄弟們,若有謊言,小人甘願受罰!”黃熟誠懇的道:“不只是此戰,這一個月侯爺並未犒賞一錢。”
“什麼?”
臺上連曹瑋都爲之一驚。
羅崇勳搖頭走到陣列前,指着一個軍士問,“可有犒賞?”
軍士搖頭,“並無!”
“可有犒賞?”
另一個軍士搖頭,“並無!”
黃瑤雙拳緊握,冷笑道:“那你等爲何悍不畏死,一往無前?”
羅崇勳回身,就見黃熟走到了臺下,他杵着長槍,沙啞的嗓子發聲,“太后,官家,小人當年家貧,無奈從軍,只求溫飽。從軍後,小人拳腳犀利,故而升遷頗速,在小人看來,從軍廝殺便是爲了喫飽穿暖,進而爲了自己的前程,故而有好處小人就上,有危險小人就躲……”
“趨利避害,人同此心!”太后輕嘆,看了臣子們一眼,這些人何嘗不是如此?
“那日侯爺在操練後提及武人的前程,侯爺說,武人該死,武人跋扈……只需一些錢財便能鼓動我等跟隨野心家們廝殺,乃至於謀反。”
“這!”王欽若看了太后一眼,心想這等敏感的話題在此地能說?
可太后卻抿着嘴脣,眸色幽邃,並未發聲制止。
當初太祖皇帝便是靠着麾下黃袍加身,這才成就帝業,可不就是這番話裏的野心家嗎?
“我等自然想被人尊重,被人誇耀,可侯爺說自漢唐以降,武人跋扈,野心勃勃的形象深入人心,要想重新贏得尊重,唯有尋到自己從軍的目的!”
黃熟擡頭看着高臺,“侯爺說,那些野心家們最擅長的便是哄騙,以及利誘。我等從軍便是爲了喫飽飯,有好處自然就心動,跟隨他們謀反。”
這是現狀。
衆人嘆息。
“侯爺說,當戰亂起時,我等殺人,也被人殺。我等的屍骨成就了野心家的王座,我等妻兒的屍骸成了他們野心的階梯。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爲了野心家的私慾罷了。”
黃熟說道:“小人就此幡然醒悟,原來跟隨野心家們謀反便是坑害自己的妻兒。侯爺說,當下野心家便不少,可大宋還在,官家還在,他們只得收起野心蟄伏。
可他們會不斷削弱大宋,不斷試圖削弱官家的威權,當這一切得逞時,這個天下,我等的妻兒將會淪爲犧牲。小人該怎麼辦?”
他憤怒的道:“亂世人不如狗,爲了妻兒不淪爲豬狗,我等當如何?”
他舉起手。
三千將士,哪怕是躺着接受治療的也坐了起來,舉起手。
一人單膝跪下。
三千將士跪下。
“我等誓死效忠大宋!”
“我等誓死效忠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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