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在爛泥潭中打滾
三司許多人都嗅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氣息，有人藉着公事的由頭在外面觀察。老油條們一邊嘀咕着定遠侯進三司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一邊猜測着李獻的來意。
羅崇勳出現時，有蹲着看熱鬧的老吏起身，“諸位，看來三司將會有一場狂風驟雨，各自保重吧！”
有人笑道：“難道還能裁撤了三司不成？”
衆人都說不可能。三司何等重要，裁撤三司，難道重新重用六部？
這等官制革新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啓動的，最少會提前幾年醞釀準備。
羅崇勳來了就走，接着衆人就聽到值房裏傳來張貞的呼喊。
“老夫要求見太后！”
這是怎麼了……衆人愕然。
隨後李獻的聲音傳來。“滾出去！”
李獻知曉萬事開頭難，三司內部人浮於事多年，想撼動那些在舒適圈中不想動的官吏，會引發劇烈反彈。
他需要一隻雞，殺了這隻雞來警告那些猴子。
本來李獻是想弄個三部副使來當靶子，誰曾想剛到鹽鐵司張貞就發飆，給了他動手的機會。
“滾！”
聽到李獻的呵斥，那些官吏面面相覷。、
“會打起來吧？”
“打起來張鹽鐵不是對手吧！”
“定遠侯在西北可是殺人無數，不過這是三司，誰敢動手？”
“小兒，你也敢衝着張耶耶咆哮，耶耶今日弄死你！”
張貞已經失去了理智，就在李諮剛想出聲阻攔時，只見李獻不慌不忙的擡腿，一腳踹去。
呯！
張貞被這一腳踹出值房大門。
李獻接着走出來，“乞骸骨吧！”
他擡頭看着那些官吏，“三司很閒嗎？”
衆人一鬨而散。
李獻進去，對向胥二人說道：“本侯在此，你二人可有話要說？”
向胥默然。
朱斐默然。
有話要說的張貞倒臺了。
這時候誰敢出聲？
“這是一個好開端。”李獻微笑道，“本侯來三司，目的也無需遮掩。多年來三司人浮於事，錯漏卻越來越多。每年開支增加的莫名其妙，賬簿也不清不楚。”
他對李諮微微頷首，示意這番話不是針對他，“三司不變不行，太后和官家與宰輔們商議，本侯來此之前，向太后和官家要了便宜行事之權。
有話明着說，有事明着做，那麼就算是說錯了，做錯了，只要出於公心，本侯既往不咎。若是在背後捅刀子，說怪話，那就別怪本侯手狠。”
三司轟動了。
官吏們無心做事，紛紛串崗議論此事。
“說是要裁撤不少人。”
“人浮於事又不只是我三司，憑何拿咱們開刀？”
“就是，那位侯爺以爲自己弄了個好差事，呵呵！”
三司許多官吏都在冷眼看着，暗中串聯卻在加速。
李獻彷彿一無所知，和李諮商議着三司內部的構架如何調整。
“太紛雜了。”李諮苦笑，“三司奪了戶部、工部、太府寺之權，權傾天下，看似了不得，可事太多，繁雜不堪，令人頭疼。”
“不多。”李獻翻看着文書。
“不多？”李諮覺得年輕人說話真是沒邊際。
“是不多。”李獻真不覺得多，“只是沒理順而已。”
李諮打個哈哈，心中不滿漸漸蘊集，“如此，定遠侯要如何施爲？”
李獻說道：“三司最要緊的是財權，可每年都會因審驗出岔子損失不小。我來，第一件事便是把住進出的口子！”
李諮眼中閃過異彩，他本以爲李獻會先動吏治，從吏治着手，抓貪腐，革除一批人，以震動三司上下。
沒想到這位侯爺竟會先鎖門。
鹽鐵副使張霄來了，請示本部公務向誰負責。
這位便是當初墨家的同情者，見到李獻後，微微一笑，“當初下官曾說過，若是焦炭能有大用，下官便是墨家的擁躉，今日鉅子來了，下官不勝歡喜。”
此人竟然不隱瞞自己的立場，讓李獻和李諮都高看了他一眼。
“伱先暫掌。”李諮吩咐道，等張霄告退後，他指指李獻笑道：“若非張貞主動挑釁，老夫都以爲你是故意尋藉口弄走他，好讓張霄接任。”
“哪能呢！”李獻笑道。
……
張貞在三司大門外慾哭無淚，有交好的官員出來送他，說道：“你今日怎地這般暴躁呢！”
張貞罵道：“今日來朝中的路上，老夫的馬車被前方馬車阻攔，好言相勸不走，叫罵不走，威脅不走，車伕是個耳聾的老漢，突然發怒，老夫的馬車往哪邊繞，他便趕着馬車去阻截……老夫一路憋着火氣，聽聞李獻要來三司折騰，能不怒罵？”
……
李家，範集在廚房外洗頭髮，杏花在邊上問道：“你把頭髮弄白作甚？”
範集偏頭看着她，笑吟吟的道：“激怒一個蠢貨。”
……
李獻前世遇到過不少路怒症，他自己也開車，最不滿的便是遇到慢車擋路。
你慢沒問題，但你走慢車道啊！
可那些慢車卻佔據着快車道，不慌不忙的開着。你鳴笛催促人當沒聽見。幾次三番，脾氣不好的便會炸。
張貞的脾氣不好，這一點衆人皆知。墨家剛出時，他是最早喊打喊殺那一批，前陣子他還在三司放話，墨家子弟要想踏入三司，除非老夫先滾！
於是，他求仁得仁了。
李獻第一日在三司只是趕走了張貞，其它時間大多和李諮交流，快下衙時在三司內部轉了一圈。
笑眯眯的定遠侯看着很是親切，可只需想想他踹飛張貞的兇狠，任何人都不敢輕視這位。
張貞彈劾李獻。
這是下衙前傳來的消息。
張貞的奏疏飛快過了那些程序，出現在宰輔們面前。
“殺雞儆猴！”呂夷簡說道：“他爲何驅逐張貞？”
張貞在奏疏中所說的理由呂夷簡一個字都不信，隨從說道：“張貞放話，定遠侯若是去三司，他便乞骸骨。”
“蠢貨！”呂夷簡搖搖頭，“李獻正想尋個人收拾，此人倒是上杆子求仁得仁。”
“張貞還想動手。”隨從的話打消了呂夷簡想利用此事做些什麼的念頭。
“幹得好！”王曾笑眯眯的起身去找王欽若，“王相以爲如何？”
“不錯。”王欽若必須要爲此背書。
於是，當太后召集宰輔討論此事時，呂夷簡閉嘴不言，王欽若和王曾贊同。
宮門外，張貞眼巴巴的等着。
先前有人隱晦的告訴他，奏疏已經到了宰輔們那裏，讓他耐心些。
“李獻狗賊，等着人人喊打吧！”張貞看到爲自己遞奏疏的好友正疾步走來，不禁笑了，迎上去問道：“如何？”
好友神色複雜的看着他，“回吧！”
“你說什麼？”
“據說宰輔們異口同聲贊同。”
“不可能！”張貞失態的道。
“別鬧了，丟人。”好友搖頭嘆息，最後勸道：“你說你招惹那位鉅子作甚？喫撐了嗎？”
李獻在三司第一戰震動朝中。
是夜，文彥博在樹下散步，神采飛揚的道：“張霄對先生頗爲推崇，此人接掌鹽鐵司，便是三分天下有其一。度支與戶部該瑟瑟發抖了。”
李獻覺得這廝太嘚瑟，“度支與戶部聯手起來，便是朝中也得抖三抖。”
“可李諮不會坐視。”文彥博突然一怔，捂額，“不好，弟子倒是忘記了一事。別人可出手，李諮卻不好動。他若是動了，便是吃裏扒外。”
喫三司的飯，砸三司的碗，一旦李諮爲李獻出手壓制三司，以後走夜路都得小心些，那些被裁撤的官吏說不定敢敲他悶棍。
……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要清理三司？”
王珣是夜請見呂夷簡。
呂夷簡不是在書房，而是在會客廳見的他。
燭光下，呂夷簡的神色看着有些遊動，“前陣子有多名官員提及三司人浮於事，出了不少簍子。李諮辯駁無果……”
“可此事老夫怎地覺着有些故意爲之的意思？”王珣說道。
“是。”呂夷簡雖然不怎麼喜歡王珣這等人，但依舊讚許對方的敏銳嗅覺，“最近王欽若與王曾私下多次見面，二人不知談些什麼。”
“不會是太后要發動新政吧？”王珣眸色微冷，“若她敢發動新政，天下就要紛亂了。”
“那是個聰明的女人，知曉分寸。”呂夷簡覺得太后是在整合朝堂，“最近太后從地方調回了幾個知州，看樣子朝中要動盪了。”
“聲東擊西？”王珣眸子一冷。
“應當是。”呂夷簡屈指輕輕叩擊了一下身前案几，眸色深邃，“她有個優點，除非是自己的對頭，否則就算是不滿她的臣子，只要能力出衆，便能獲得重用。所以，讓那些人準備準備，該動動了。”
王珣點頭，“當初若非王曾，太后此刻已然成爲無冕之皇，重現武后故事也不是難事。可她依舊重用王曾。說實話，論胸襟，呂武不及她。”
呂夷簡冷冷的道：“女人就該相夫教子，牝雞司晨遲早會遺臭萬年！”
王珣起身準備告辭，“李獻下一步在三司會如何弄，呂相，若是讓他成功清理三司，此人的聲威將直追宰輔，不可輕視。”
呂夷簡頷首，“老夫知曉。”
等王珣走後，呂夷簡看着案几上那杯沒動過的茶水，輕聲道：“三司將會成爲一個爛泥潭，老夫期待着他在裏面打滾的模樣，想來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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