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紛亂天下,爲國度支
李獻最喜晨練結束時東方一輪紅日蓬勃而出的氣勢。
此刻整個汴京城大多人還在睡夢中,周圍安靜的不像話,彷彿整個世界都在爲你一人而打開的感覺,很容易讓人陶醉。
來福就在屋檐下,懶洋洋的看着家主熱淚盈眶。
李獻揉揉被朝陽刺痛的眼睛,來福突然起身盯着大門方向。
隨後悄無聲息的到了門前。
俗話說咬人的狗不叫,王賀猛地打開大門。
一個人就這麼倒了進來,他伸手一按,整個人來了個烏龍絞柱。王賀冷笑一聲,退後半步準備起腿。
“哎!先生。”
狄青翻身而起。
“大晚上去做賊了?”李獻問道。
來福在狄青的腳邊嗅幾下,就溜了出去。
這廝前陣子和街坊家的狗耳鬢廝磨,弄大了對方的肚子,但卻視而不見,堪稱是無情無義的典範。
狄青訕訕的過來行禮,“昨日有人說先生是佞臣,弟子忍不住就和他較技。”
李獻沒問他輸贏,“那怎地被趕出來了?”
“弟子手滑,把他打成了重傷。”
嘖!
李獻有些頭痛,“定北軍內部有別人的眼線不足爲奇,能公開譏諷爲師的,更不足爲患,丟着就是個靶子,你動手作甚?”
文彥博練刀回來,說道:“我教你一招,伱只需和好友說此人誹謗先生就足矣。”
李獻在定北軍中威望很高,那人以後走夜路都得一步三回頭。
“那廝指着我,我這不就沒忍住撇斷了他的手指頭。”狄青嘿嘿一笑。
“斷一兩根手指頭不算重傷吧?”文彥博愕然。
“他往前撲倒,恰好我腿癢,就擡腿,正好他的臉就撞了上來。那鼻子都扁了。”
李獻絕望看天,心想狄青如今這般奸猾算是誰的功勞?
定然是文彥博。
這事兒不好庇護,於是狄青被罰押送一批人犯去大名府。
“是一批重犯,兇悍之極,這夥人在大名府附近做賊劫道,殺了百餘人,地方震動,清剿多次無果,便請了大軍合圍,這才絞殺了大部,抓了十餘人。”
狄青不是來求助,他今日就要出發去大名府,故而來辭別。
吃了早飯,狄青急匆匆告辭。
李獻來到了定北軍營地,卻被攔住了。
“久盼侯爺不至,下官心急如焚啊!”趙贇聞訊帶着將領們出迎。
“有些細柳營的意思。”李獻對自己被攔住不但不怒,反而頗爲欣慰。
“都是侯爺帶的好。”趙贇自從接手定北軍後,就越發的謹慎了。有宗室好友在聚會時提及定北軍,誇讚他領軍有方,趙贇當場翻臉走人。
事後他說道:“誰都知曉定北軍乃是定遠侯一手操練出來的,我不過是蕭規曹隨罷了,哪有什麼功勞?那等話是想捧殺我罷了。”
李獻觀摩了一番操練,見到老長官來了,將士們格外精神,吶喊聲震天。
“不要弄花架子。”李獻告誡道:“記住,平日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是。”趙贇說道:“此乃至理名言,下官回頭就寫下來,掛在牆頭,務必令每個將士都能看到。”
李獻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面,自己走在前方說話,身後跟着一溜官員在記錄。
不要飄。
李獻問道:“押送人犯去大名府是怎麼回事?”
“狄青那邊……”趙贇以爲李獻是爲狄青打抱不平,剛想解釋,李獻搖頭,“說重點。”
“那些乃是悍匪,打頭的匪首從西北流竄到大名府,拉起一幫子失地的農戶,自稱皇天大將軍,在大名府一帶劫掠商隊,手段很是殘忍。”
“匪首可在?”
“在。”
匪首此刻就在街上,狄青帶着數十騎警惕的護在兩側。
十餘悍匪看着頗爲自得,有人甚至在笑。
這十餘人在大名府被圍剿俘獲,因此案重大,便被押解來京審訊。前日判決結果出來了,盡數斬首。
大名府那邊強烈要求把人犯帶回去,在當地斬殺,以安撫民心,朝中自然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了。
剛出城,李獻就帶着王賀追了出來。
“先生?”狄青以爲先生是來送自己。
“我有事問問。”李獻拍拍他的肩膀,“匪首是誰?”
“看着文質彬彬的那個。”狄青指着中間的匪首說道。
匪首叫做楊三兒,李獻問他真名,他卻自嘲的道:“做了匪徒被斬首,魂魄進不了祠堂,要真名作甚?”
“爲何做賊?”李獻問道。
兩側行人如織,楊三兒看着李獻突然就笑了,“我本是良家子,讀過書,也曾憧憬東華門外唱名。可卻因沒錢送禮,進不了州里的眼。”
每逢次年科舉,當地官員便會提早用各種方式選拔出本州最出色的士子,年底時跟隨州官進京赴考。
這裏面可操作的餘地可就大了,楊三兒多半是被擠了下來。
“就爲此做賊?”李獻問道。
“小人沒辦法便去經商,西北那邊小吏兇悍,不給好處便砸爛你的攤子,收了你的貨物。小人沒辦法,哭求着好歹要了些回來。可過幾日又有人來收錢,小人怒了便與他廝打,卻不知那人背後有官吏撐腰,於是小人被下獄半月,在獄中……貴人定然不知曉獄中的險惡與齷齪……”
“我知曉。”李獻說道。
“難得。”楊三兒嘆道:“小人出獄後,家裏的破宅子也被人推倒了,無處可去,小人便想從軍,好歹混口飯喫。誰知曉那年西北鬧災荒,從軍的人特別多,小人身子骨比不過那些人,便被淘汰了。”
楊三兒微笑道:“您明白了嗎?”
“沒有別的活路嗎?”李獻問道。
“若是有,小人何苦去做了馬賊?”楊三兒笑的看似很開心,“貴人怕是不知吧!西北的馬賊一年比一年多,小人問過,多是失地的農戶。小人讀過書,知曉失地的農戶越多,這個天下就越亂。”
“於是你便來了大名府,想做第二個張角?”李獻問道。
“不。”楊三兒咧嘴一笑,那白生生的牙齒在陽光下閃爍,“小人想做黃巢。”
所有人犯被一條繩子牽在一起,在軍士們的押解下出城。
“先生,弟子去了。”狄青行禮。
“一路順風。”李獻頷首。
楊三兒擡頭看着蒼天,突然高聲吟誦。
“內庫燒爲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哈哈哈哈!來世,再不做大宋人!”
……
李獻回城時,一個內侍尋到了他,“我的侯爺喲!趕緊,太后召見。”
宰輔們也在,李獻出現時,太后說道:“李氏第二個使者到了汴京,哭窮,想要錢糧。李諮說說。”
李諮也奉召而來,“三司內部有人鼓譟,說定遠侯一來便趕走了張貞,此等事不該我三司來辦。”
李獻笑了笑,“臣以爲,有那些錢糧,不如給西北那些失地的農戶。”
……
三司,當李獻再度出現時,氣氛安靜的很詭異。
“誰在質疑?”李獻召集了官員們問道。
“是老夫!”彭瑜出來,“記得上次侯爺說有錢有糧也不該給異族,咱們三司若是給了,誰知曉侯爺會不會順勢趕人?”
李獻的殺雞儆猴引發了反彈。
彭瑜是老資格,此刻卸下了度支巡官的職務,反而越發大膽了,於是便被人推出來帶頭抵制李獻。
說完,彭瑜冷笑,就等着被趕回家喫老米飯。
“幹得好!”
李獻的誇讚令彭瑜一怔,還以爲他在說反話。
“何爲度支?不只是收入支出,更要緊的是監管!”
李獻說道:“三司爲國理財,可卻成了朝中的跟屁蟲,朝中索要錢財便給,也不問這筆開支是否必要……”
“可這是朝中的權力。”彭瑜有些懵,下意識的道。
“那要我三司來作甚?”李獻說道:“三司不但要管着收支,更要緊的是監管。朝中的每筆收入我們要監管,查遺補漏。每筆支出我等也要監管,堵住漏洞!這纔是三司!”
衆人驚呆了。
有人喃喃道:“難道我等還能批駁宰輔和官家?”
許多時候,朝中的開支都是臨時性的,比如說官家或是宰輔臨時提出動議,無人有異議,那麼這筆開支就會傳到三司,三司籌備錢糧支出。
這個習慣從未被人質疑過,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但今日李獻卻告訴他們,這不對!
“三司不是應聲蟲!”李獻沒看到李諮愕然站在值房門口看着自己,說道:“若是應聲蟲,何苦養着千名官吏?從商人那裏招聘數十賬房即可。”
那些官員面色漲紅,他們從未想過三司還有這等職權,有人問道:“可朝中豈能答應?”
“這是本侯的事。”李獻走到彭瑜身前,拍拍他的肩膀,“老彭今日做得對,不該支出的,就該堅決抵制。”
彭瑜哆嗦了一下,多年三司的經歷告訴他,若是真能如此,三司將會成爲大宋真正的核心衙門。
“能成?”
李獻說道:“想做嗎?”
“想,做夢都想。”彭瑜激動的道:“下官在三司數十年,見過無數不該有的支出,加起來怕是能嚇死人。若是能堵住口子,侯爺功莫大焉。”
晚些李獻回到值房,李諮嘆道:“你這是在帝王和宰輔們的手上套了根繩子,他們豈會答應?”
“我只想問問,可該套住他們的手?”李獻問道。
李諮點頭,“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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