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義無反顧
商鞅的結局令人唏噓不已,後世無數人分析過他的一生。
他用孔孟那一套去試圖說服秦孝公未果,最後用霸道成功獲得重用,就此開始變法。
秦法酷烈,便是由商鞅始。而且這種酷烈不分上下,貴族們因此恨之入骨。當秦孝公駕崩後,曾被商鞅處置的公子虔果斷出手報復,商鞅淪爲犧牲品。
歸根結底,商鞅身敗的根源在於變法時一視同仁,把既得利益者們得罪的太狠了。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當秦國強大起來後,他這把良弓自然就該深藏功與名了。可商鞅不肯,便招來殺身之禍。
文彥博的擔心便是因爲看出了些苗頭:李獻壓根就不在乎那些既得利益者。
可李獻早有準備。
歷史上慶曆新政時間短,得罪人不深,故而范仲淹等人還能在外面逍遙。到了王安石變法,手段便狠辣了許多,引發雙方對立。由此,新舊兩黨大打出手,延綿百年。
狡兔死,獵狗烹。
李獻怎會沒有準備。
書房裏的火藥,西北的端獻族,以及正在修建中的那塊地方,都會成爲他的力量。
這些力量用於國事上便是大宋的助推器,用在他自己身上,便是傲視當世的資本。
情義是個很古怪的東西,會隨着雙方地位變化,以及環境變化而改變。
李獻從不奢望和趙禎的關係會一直延續下去,最親密的夫妻之間都會生出齟齬,同牀異夢。何況君臣。
讓這個大宋擺脫宿命,是他給自己出的一道題目,也是他人生的樂趣。
至於以後,當他覺得累了,或是覺得無趣,便會深藏功與名,或是隱於市井,或是找個地方驗證自己心中的強國之道,拿這個世間來練練手。。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李獻進殿,太后和官家都在。
“老身是該誇讚你果敢,還是莽撞呢?”太后緩緩說道:“一開始就觸動百官利益,給自己樹敵無數,不怕嗎?”
“怕這怕那,臣大概只能遠離汴京,尋個自由自在的地方了此一生。不過臣還年輕,趁着年輕做些老了令人懷念的事兒,纔不枉此生。”
“老身知曉了。”太后眸色複雜的看着他,“去吧!剩下的事,老身來處置。”
太后展現了自己的胸襟,李獻自然不能慫,他笑道:“三司之事太后放心。”
趙禎陪着他出去,出了大殿問道:“我倒是爲你後怕。”
“那些人色厲內荏,無需擔心。”李獻隨口忽悠。
“他們並非無能,只是尋不到藉口罷了。”趙禎卻非吳下阿蒙,“記住,事有不諧先撤,剩下的事丟給朝中。我來收拾。”
“你的心太軟。”李獻下意識的想拍拍他的肩膀,又覺得不妥,最終還是拍了,“帝王在這等時候最該做的是丟車保帥。”
“我會找人背黑鍋。”趙禎無視了張澤那張糾結的臉。
李獻心中溫暖,笑道:“看好了,接下來會很熱鬧。”
三司,度支使向胥和戶部使朱斐在一起議事。
按理三部使不該私下會面,但此刻三司人人自危,無暇他顧。
向胥微黑的臉上多了些冷意,往日最喜歡的茶水都不肯多看一眼,“按理三司是有審覈監管之責,可歷來都無人敢提及,漸漸都把這份職權當做是從未有過。如今李獻舊事重提,看似爲我三司爭取了好處,可從此我三司就成了百官的眼中釘,肉中刺。”
“老夫最佩服他的是,他明明知曉這會得罪百官,卻毫不猶豫。這份決絕令人敬佩。”朱斐說道:“捫心自問,老夫便無這等勇氣。”
“他想死便去死,卻不該帶上咱們。”向胥冷笑,“老夫剛暗示了度支司那些下屬,他們心領神會,都說本部事多人少,若是覈算監管出錯,還請老夫見諒。”
朱斐笑的很開心,“伱見諒不見諒不打緊,那位鉅子見諒就成了。”
“他?”向胥陰惻惻的道:“這是咱們的地盤,他會發現自己深陷泥潭之中無法動彈!”
“老夫最喜痛打落水狗!”
“老夫亦是如此!”
“幹!”
兩隻茶杯舉起,輕輕一碰。
“叮!”
婚事在推進,太后接手後,蘇家難免誠惶誠恐,每次宮中來人蘇成都得告假,剛開始國子監內部有些非議,當得知是太后令人爲定遠侯說親時,那些人選擇閉嘴。
和國子監不同,士林對此的看法是本朝大概率會多一個佞臣,正好參加一個詩會的韓薇聽到了,當即勃然大怒。
“定遠侯在西北殺的党項人喪膽,護衛一方安寧。你等做了什麼?竟敢說他是佞臣?”
少女掐腰站在水榭中,看着岸上的一羣士子,“道不同可以爭論,但在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君子所爲。”
士子們只是冷笑,有人卻忍不住說道:“他在三司攪風攪雨,三司內部怨聲載道,朝中因此輿論沸騰,便是太后強壓了下去,這難道還不是佞臣嗎?”
“他可做錯了?”韓司言問道。
那士子顧左右而言他,“三司多少人恨他入骨……”
水榭裏全是女子,外面是男子,韓薇走出水榭,站在那士子身前。“我問你,他在三司可做錯了?”
“他……”
“他可做錯了?”
“墨家餘孽……”
“他可做錯了?”
“……”
士子狼狽道:“錯與不錯自有朝中決斷。”
“那你在這裏說個沒完是爲何?難道你能代表朝中?”韓薇言辭犀利,令士子招架無力,說道:“我要更衣!”
“呵!”
韓薇回到水榭中,贏得了少女們一致歡呼。
她得意舉杯邀飲,一口乾了,卻突然看着池水中的魚兒發呆。
“韓司言想什麼呢?”一個少女問道。
“這些魚兒真肥。”韓薇笑道,可腦海中卻不知不覺想到了那個惡人。
那人這般強橫,再看看眼前的士子們,柔弱,且裝腔作勢。明明沒什麼本事,卻喜高談闊論,議論政事。不時會偷窺水榭中的少女們。
而那人卻從不和她提及這些,偶爾拿她取笑,但眸色卻正。
你要小心啊!
……
李獻來到了三司。
范仲淹終於出現了,看着頗爲狼狽。
“老夫一到三司便鑽進了故紙堆中,一看便是許久,不知人間幾何。今日才知你把三司的天給捅了個大窟窿。”
“差不多。”李獻莞爾,“希文兄,你好歹注意些形象。”
“爲官做事爲先,老夫既拿了俸祿,便要做事。這陣子老夫泡在那些故紙堆中,倒是對度支司瞭解頗多。”
李獻問道:“比之那些官員如何?”
范仲淹平靜的道:“除去人事和內部傾軋,對度支司,老夫大概比他們知曉的更多些。”
嘖!
這份聰明和堅毅令李獻都自慚形穢。
“爲國理財,爲國守財,國安,你這八個字老夫以爲可爲三司官吏座右銘,不過此事不簡單。”范仲淹說道:“就說度支司,掌天下財賦總入,計量出入,以規劃朝中收支。這裏面事務繁雜,天下財賦從各處來,要想一一審覈監管,難!其次便是規劃每年收支,各州各縣每年都在叫苦,三司不可能下文呵斥,或是責罰。
最後是支出,各部支出都有自己的一套,幾乎每年都會增加。三司不是沒發過牢騷,可各部給出的理由光明正大,讓你無從反駁。”
范仲淹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這只是老夫這陣子埋首案牘的收穫之一,老夫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氣餒。國安,幹吧!大膽的幹!”
“這纔是我眼中的範希文!”李獻大笑,覺得暢快之極。
王賀在後面默默看着,他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兒,郎君在見到這位範希文時,比見到任何人都開心。
“他會如何做?”
向胥在值房裏揣度。
“必然是先把監管覈算之權下放各處,隨後就等着人犯錯,再度殺雞儆猴。”朱斐在喝茶。
“老夫有些迫不及待了。”向胥笑道。
朱斐嘆息,“說實話,老夫有些猶豫,畢竟三司渴求真正的監管與審覈大權多年了。李獻算是爲我三司做了一件大好事。”
“可也爲我三司帶來了無數敵人,不是嗎?”
“是,所以……讓他去死!”
李獻見到了李諮。
李諮這陣子有些焦頭爛額,見到他就苦笑,“你丟下一番話就走,老夫卻坐在了火堆之上。”
“我這不是來了嗎?”李獻笑道。
“你想如何弄?”
“不勞您費心。”
這話極不客氣,可李諮眼中卻多了感激之色。
“給我安排一間值房,剩下的事兒和您無關。”
三司龐大,值房卻緊張。
某位判官騰出了值房,李獻令人隨意打掃一下,隨即入駐。
“讓各部官員來。”
向胥接到了通知,起身笑道:“走,看看這位鉅子的手段。”
“老夫期待備至!”
各部主官到了值房,因爲值房不大,故而擠得滿滿當當的。
漸漸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等着李獻出招。
來吧!
各種小眼神在空中飛舞。
對策早已想好,就等着這位鉅子栽個大跟斗。
李獻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水,問道:“彭瑜來了嗎?”
老彭不是被邊緣化了嗎?衆人一怔。
彭瑜被找來,他自己也一頭霧水。
“老彭。”李獻說道:“本侯聽聞你乃是三司閱歷第一,見多識廣,本侯想讓你牽頭組織一個新案,可有這份膽略?”
彭瑜本處於半致仕狀態,有些類似於返聘,聞言幾乎不假思索,“若是有利於三司,有利於大宋,下官便敢!”
這個大宋哪怕面臨北遼、党項、金人、蒙古等強大的對手,依舊躲在南方苟且了多年,靠的便是無數個彭瑜。
李獻放下茶杯,幽幽道:“本侯準備組建一個新案,三司所有收支皆在此案審覈,複覈。你可敢執掌此案?”
三司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馬,自己審覈監管。
若是單獨成立一個新案來執掌此事,那些官吏該去向何處?
而且……許多收支便無需去求爹爹告奶奶的請各部審覈,只需送到新案,一件事,一個部門解決,無需多跑。
這……
向胥面色大變。
朱斐盯着彭瑜,這是要砸了許多人飯碗的新案,他不信彭瑜敢冒着晚節不保的風險去接。
彭瑜在注視下深吸一口氣,行禮。
“下官,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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