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局勢驟變
王欽若令人去三司壓下冬衣之事,看似是爲了示好士大夫們,可實則是不想背鍋。
若是論政治鬥爭經驗的豐富,中原人認了第二,當世無人敢認第一。
有人說讀史可以知興替,可在更多人看來,讀史便是在學政治鬥爭。
仔細讀讀這上下千年,你就會發現一個規律,帝王養的狗幾乎都沒好下場。
得罪人的事兒你必須一馬當先,帝王不好出面的事兒你必須出手,好事輪不到伱,壞事兒你每次都在。
等到羣情激奮的時候,你就是帝王平息臣子怒火的祭品。或是這條狗勢大,引發帝王猜忌,揮手便讓他形神俱滅。
王欽若必須要感謝自己身處大宋,換做是漢唐,他最終的結局逃不過一死。他不是蠢人,故而知曉自己照着這般走下去,死是不會死,但遺臭萬年是免不了的。
太后令他掌總新政之事,王欽若一邊慷慨激昂,一邊在爲自己準備後路。可惜他遇到的是太后,那些小動作無所遁形。
但新政有許多麻煩事兒,總得有個人來背鍋吧?
李獻是做事兒的,你不可能指望他又做事又背鍋,地主家的牛也沒這麼使喚的。
王欽若和王曾就是背鍋俠。
王曾毫不猶豫,王欽若一步三回頭……
現在來了個劉從德,看着渾身上下黑漆漆的,李獻覺得背鍋正好。
劉從德出身簡單,身後背景不復雜。人簡單,代表的利益羣體也就簡單。
太后好,他們兄弟就好。所以只要你不損害太后的利益,就算是殺人放火,劉從德大概率也會視而不見。
這樣的人敵人少,就算是得罪人,大夥兒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能忍忍。
妙極了!
李獻笑眯眯的看着劉從德在歡喜發誓,發誓自己定然要好好爲官,爲民做主。
他的話連自家養的狗都不信。
劉家看家護院的狗被劉從廣令人宰殺了,這是做給太后看的。
有些以法代首的味道。
可惜劉氏兄弟不是劉玄德,更做不來曹孟德,所以當太后讓劉從德好好幹時,這廝美的差點鼻涕泡都竄了出來。
“見過侯爺!”劉從德衝着李獻挑眉,一臉‘好兄弟,以後就靠你了’
太后打道回府,劉從德拖着李獻,發誓他今日若是走了,自己就去侯府常住。
“喝酒!”
劉從德大開筵席,神采飛揚,壓根看不到先前跪在太后身前痛哭流涕,發誓定然要痛改前非的模樣。
喝酒還好,劉從德至少知曉看眼色,只是劉從廣一邊喝酒,一邊勸李獻和士大夫們搞好關係,讓他有些不痛快。
“滾出去!”劉從德瞪眼,劉從廣起身,“哎!好言相勸無人聽,以後遇到難處莫後悔。”
劉從德擲了一隻酒杯,砸在劉從廣的屁股上,看着就像是尿了褲子。
“舍弟不懂事。”劉從德舉杯,“這個蠢貨最喜和士大夫交往,那些人哪裏看得起外戚,不過是哄他出錢喝酒玩女人罷了。”
劉從德笑的譏誚,“我把那些士子的名字遞給了皇城司的人,一日這羣蠢貨在青樓聚會時,被皇城司的人一網打盡。”
“罪名呢?”李獻不動聲色的評估着劉從德。
“我讓舍弟的隨從在酒菜裏放了些好東西,那些蠢貨喫飽喝足就忍不住開無遮大會,醜態百出啊!”
劉從德挑眉。“侯爺瞧不起我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吧?說實話,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可人活着總有許多身不由己。劉氏看似豪奢,外界對此諸多非議,可我說句實話,若我兄弟二人每日循規蹈矩,定然有人會說劉氏有異志。左不是來右也不是,乾脆喫喝玩樂,隨性而爲,反而人人稱讚我兄弟知大局,識大體。”
這便是外戚的活法,別看簡單,可許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以至於倒在了政治鬥爭中。
“我……侯爺大了我幾歲,你我投緣,要不,此後便是小弟的大哥,見過大哥!”
劉從德舉杯一飲而盡,“從此大哥只管吩咐,小弟無所不從。”
這貨的眼力見真不錯。
李獻笑了笑,“好說。”
晚些他告辭,劉從德把他送走,回來時,室內多了個劉從廣。
劉從廣喝着酒水,冷笑道:“你在他面前唯唯諾諾,沒得丟了劉氏的臉面。”
“覺着咱們家有太后做後臺,便可傲王侯?”劉從德坐下,拿起一塊炊餅喫。
“這麼一個倖臣,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何必對他低三下四。”劉從廣說道。
“姑母可拍過你的肩膀?”劉從德問道。
劉從廣搖頭,劉從德嘆道:“今日姑母便拍了他的肩膀。那不是對臣子的舉動,明白嗎?”
劉從廣一怔,“咱們纔是姑母的親人……”
“今日姑母遇刺,李獻策馬疾馳而來,他缺救駕之功?”劉從德冷冷的道:“他不缺。按理,他巴不得姑母早些去了。官家親政,他會越發如魚得水。”
“可他還是來了。”劉從廣喃喃的道:“他這是……”
“你可見過羅崇勳爲誰做媒?”
“沒有。”
“你可見過誰能稱呼姑母爲老太太?”
劉從廣搖頭。
“還不明白?”劉從德嘆息。“太后當他是子侄,他當太后是長輩。蠢貨,這樣的定遠侯,我能叫他大哥,自稱小弟,這便是太后的目的。”
劉從廣身體一震,“姑母是想讓你跟着李獻做事,交好他,此後可爲我劉氏避禍?”
外戚最大的隱患便是靠山倒臺,或是靠山逝去。
秦孝公一去,商鞅就成了萬夫所指的罪人,慘遭車裂。
呂后一去,諸呂就成了待宰羔羊,隨便被宗室尋個藉口誅殺殆盡。
劉從德輕啜一口酒水,幽幽的道:“他本可拒絕,卻沒開口,便是看在姑母的份上。此後你對他敬重些。”
劉從廣深吸一口氣,“可我卻覺着要想爲長遠計,就該與士大夫們交好。這個天下看似是官家的,可在我看來卻是士大夫們的。和他們交好,就算姑母有一日去了,咱們也是自己人……”
……
“劉從廣喜結交士大夫,人稱散財童子。”文彥博笑道。
李獻搓搓手,來福懶洋洋的在屋檐下臥着,這個冬日很安靜。
“太后令劉從德跟着我做事,便是擔心自己去後,劉氏遭遇不測。”李獻笑了笑,“護着劉氏其實並不難,不過這對兄弟卻頗有意思,一個喫喝玩樂無所不做,臭名昭著。一個結交士大夫。他們各自行事,倒是讓我想到了三國時的一些家族。”
“諸葛家族!”文彥博博覽羣書,馬上就找到了例子,“諸葛家的子弟各自投在魏蜀吳三國,以分散風險。嘖!這劉氏兄弟人稱草包,竟也有這等心機?”
“莫要小看了天下人。”李獻說道。
“郎君。”範集開門後回頭。
曹倚來了,面色蒼白。
“先生。”
“怎地?”李獻問道。
曹倚哆嗦了一下,彷彿是遇到了什麼絕大的困難,“家父病重。”
在党項李氏的第一個使者到達汴京時,爲了提防李氏鋌而走險,朝中便令曹瑋去西北坐鎮。
“病重?”
“是,家父上次來信說受寒……”
曹瑋很是輕鬆的談及自己此次生病的情況,說鼻塞,以及發熱,還說這個季節發熱很是舒坦,至少不會覺得冷。
但入冬後,他的病情急轉直下。
李獻被緊急召喚進宮。
“西北急報,党項人得知了曹瑋病重的消息,正蠢蠢欲動。”
王欽若面色鐵青,“李德明這個狗賊,竟叫囂說要活擒曹瑋,打破慶州。”
呂夷簡說道:“西賊今年遭災,內部必然怨聲載道,李德明必須要爲這股怨氣尋一個發泄的口子。大宋並未伸出援手,這是最好的靶子!”
曹利用嘆道:“當初給些錢糧倒也省事。”
李獻默然聽着。
“曹瑋上了奏疏。”太后神色平靜,“他說,臣在,慶州就在。”
曹瑋已經豁出去了。
但朝中顯然不能坐視。
“曹瑋支撐不了多久,太后,臣以爲當調派援軍趕赴西北。另外,當令一人前去慶州主持大局。”曹利用說道。
“是該如此。”太后目光從李獻那裏轉過。
一是資歷問題,且此等統籌一方攻防需要聚合各方力量,當下墨家人人喊打,太后有心讓李獻去,以上兩個原因卻成了最大的障礙。
王曾必須要留在汴京坐鎮,以震懾宵小。
王欽若不必說,太后想都沒想過此人。
可惜薛奎,薛奎若是在,太后覺得可以令他去穩住局面。
剩下的便是……
“臣願往!”呂夷簡擡頭,目光堅定。
唯有呂夷簡的資歷和身份適合。
太后猶豫了一下,呂夷簡說道:“眼看着便是隆冬時節,只需死守,坐視西賊在野外受凍即可。”
這是當下最好的謀略。
但從未領軍征戰過的呂夷簡爲何主動請纓?
別看領軍廝殺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可一旦兵敗,弄不好便會身敗名裂。
呂夷簡哪來的自信?
太后遲疑了一下,“此事老身再思量。”
可當日下午,聞訊上奏疏的臣子多不勝數。
所有人一致認爲,西北危矣!
必須令重臣前往坐鎮。
但凡有些眼力的都知曉,這是在力挺呂夷簡。
“他在謀劃首相之職!”王欽若惱火呂夷簡把自己當做是冢中枯骨。
“他想成爲士林領袖。”李獻幽幽的道。
“若他能平定西北,挾勢歸來的那一日,便是儒家對我墨家發動總攻的日子。”文彥博微笑道:“這陣子他們並未出手,看來並非是偃旗息鼓,而是在蓄勢。”
李獻的腦海中各種念頭閃過,“呂夷簡挾勢歸來……太后今日猶豫,便是看出了這一點。若是呂夷簡挾勢歸來,弄不好便是第二個丁謂。”
士大夫們掌控輿論,當他們一起出手,太后也得顧慮重重。
趙思聰來了。
“先生,軍中幾員大將讚頌呂夷簡有靜氣。”
李獻微笑,心中所有的想法盡數歸零,他對文彥博說道:“你去墨學。”
“那您呢?”文彥博從容起身。
“我準備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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