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量變換來質變
羅崇勳在殿外等候,突然發現裏面安靜的有些嚇人。
他看到一個內侍好奇回頭,就冷哼一聲,指指前方,帶着衆人再往外走了十餘步,直至確定聽不到殿內的聲音爲止。
李獻說出那個名字後,就陷入了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太后悠悠的嘆息。
“李順榮啊!”
“是。”
“許久未曾有人和老身提及她了。”
“臣萬死!”
“那個女人……她原先是老身的侍女,機緣巧合服侍了先帝,幸而有孕。彼時老身輔佐先帝理政,朝中權力鬥爭之激烈,你等無法想象。”
李獻知曉,先帝在時,醜類橫行,若是沒有太后在,廟堂上必然羣醜橫行。
“老身也不知是爲了權力還是沒有孩子的遺憾,便與先帝說了,先帝首肯,於是老身便把那孩子要了過來。”
太后揉揉眼角,嘆氣,“那女人很溫順,一點都看不出怨懟。”
“您……”李獻猶豫了一下,“您當時就沒想過……滅口?”
“老身把你慣的膽子越發大了。”太后指指他,搖頭,“老身有老身的驕傲,老身不屑於用殺戮來證明自己的威權。老身拿了那個孩子過來,便沒想過滅口。至於泄露,那便泄露吧!”
她眉間傲然,“那孩子說實話,小貓似的,體弱多病,老身讓楊氏照拂,每日處置朝政得空便去看看。一來二往,竟覺得這便是自己的孩子。”
李獻能理解這種感情,前世他看着自己的侄兒也是如此,朝夕相處多年後,和自己的孩子一般無二。
“李氏一直安分守己,先帝駕崩,按理,老身可順勢讓她消失,有人也這般建言。”太后笑了笑,很是輕蔑,“那等人,小人!”
“是。”若是弄死李氏,太后駕崩後,趙禎知曉真相會如何?不敢想。
“老身問她願意去何處,是在宮中,還是去守陵。她選擇了守陵。”太后摩挲着腰間玉器,神色平靜,“老身知曉,她是不想留在宮中每日看着自己的孩子而不能相認。”
那種滋味太煎熬。
“她在先帝那裏。”太后說道:“老身說過讓她安靜度過此生。可看來外間風浪卻不容於此。李鉅子,你如何得知此事?”
從國安到李鉅子,李獻知曉老太太是震怒了。
他早已想好了藉口,“定王那陣子想用高利貸坑臣,臣擔心他後續還有手段,便令王賀盯了他一段時日。”
“定王?”太后眯着眼,想從李獻臉上看出端倪來。
李獻坦然擡頭,“是,便是定王說的。定王說,此刻太后強橫,不可出手。可她畢竟老了,等她垂垂老矣時,官家上位,便是本王復仇之時。”
“他想告知誰?”太后平靜問道,“宰輔中的誰?”
李獻嘆氣,“是官家。”
太后的神色凝固了一瞬,然後輕笑道:“能報復老身,順帶討好了官家,果然是妙哉!”
這聲音聽着愉悅,但李獻卻在心中爲趙元儼默哀一瞬。
“伱回吧!”太后說道,彷彿沒聽聞此事。
“老太太。”李獻誠懇的道:“紙包不住火,臣不知外界還有多少人知曉此事,此刻他們不說,只是懾於太后的威權。您,畢竟會老。”
“對一個女人說老,你就不怕挨抽?”太后突然笑了。
“臣想帶着家人去西北避禍,汴京臣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唯有您和官家。”李獻聲音低沉,“是,您自信能壓制住官家,可能壓制幾載?難道不成您殺了他?殺了他,您又能活多少年?劉從德不是那塊料,您讓他來接班,那是逼他去死……”
“夠了!”太后低喝。
“臣還沒說完。”李獻上前一步,“您會生病,會打盹,當您生病時,誰來執掌這個大宋?是官家,是宰輔們!大權在握,有人突然告知官家,說他的生母不是太后,而是李順榮,您說,官家會如何?”
“他會勃然大怒,會覺着自己被您欺騙了多年。”李獻嘆息,“那時候所有情義皆化爲烏有,多少人會順勢落井下石?”
“豎子!”太后劈手把玉器砸了過來,李獻接住,放進袖口裏,“我就當是老太太您的賞賜。對了,您還記得武皇嗎?她最後的時光何等淒涼?”
太后面色鐵青,“你在挑釁老身的耐心嗎?”
李獻繼續說道:“至少繼位的是她的兒孫,若不是她的兒孫,您想想武皇會是什麼結局?”
歷史上趙元儼把此事告知趙禎後,趙禎大怒,幸而太后妥善安置了逝去的李氏,這才避免自己被義子清算。
但即便如此,從此後,劉從德兄弟就成了鵪鶉,沒事兒壓根不動窩,就怕觸了官家的逆鱗。
李獻搖搖頭,行禮,“隨着官家越來越成熟,權力之爭也不可避免,在那等時候把李氏請回來,老太太,這纔是皆大歡喜。”
他擡頭,“臣告退。”
“怎地不走?”太后冷冷道。
“您還沒給臣一個答覆。”李獻說道。
“滾!”
太后抓着新硯臺作勢要砸,李獻看了一眼,失望的道:“不是名硯啊!那臣告退。”
他緩緩退出大殿,羅崇勳上來,目視他,李獻搖頭。“讓老太太自己安靜一會兒。”
李獻看到了趙禎,笑道:“官家看着春光滿面,心情不錯。”
他迎了過去,“老太太有事,咱們過去說話。”
羅崇勳終究往裏看了一眼,見太后安坐在那裏,靜靜的看着虛空發呆,這才安心後退。
“多久走?”趙禎問道。
“得看你和老太太何時爲我準備好行裝。說好了,定北軍我要些人馬,否則我就這麼過去,李德明能扒了我的皮。另外兵器糧草都給我準備多一些。”
李獻摸出肉乾,丟給他一塊,二人靠在基石上曬太陽。
肉乾是越嚼越香,趙禎好不容易嚥下去,見李獻又塞了一塊,不禁讚道:“你這牙口真好。”
“沒事少喫太軟的東西,否則你用於咀嚼的肌肉會退化。”李獻又遞給他一塊肉乾,趙禎拿在手中沒喫,“墨學呢?”
“我人還沒走,墨學就散了三成。”李獻苦笑,“其實你也知曉,墨學子弟在汴京,在大宋不會有前程。他們不出仕,永遠都是工匠。可若是出仕,無處不在的士大夫能玩死他們。”
“嗯!我一直想提醒你來着,可想着那畢竟是你的心血,故而忍了。”
“我知你是好心,可許多事啊!樹欲靜而風不止。”李獻說道:“行了行了,我也不訴苦了。到時候看看,若是還有學生願意跟隨我這個倒黴蛋,那便帶去西北,好歹也能幫襯一番。”
“也是,否則你就寬夫這麼一個幕僚,捉襟見肘。”
“就不想問問州橋那塊地盤?”李獻笑道。
“工頭都被那些人弄走了,你能如何?”趙禎說道:“賣了吧!”
“你可願意接手?”李獻問道。
“我?”趙禎一怔。
“宮中也得有自己的產業纔好,那地兒在內城,靠近州橋,離宮城也不遠,捂着幾年再賣都能大發一筆,你就看着給兩錢得嘞!”
趙禎招手,不敢旁聽的張澤跑過來,趙禎問道:“帶錢了嗎?銅錢。”
“有。”張澤摸出錢袋子,擡頭看着官家。
“兩錢。”
他接過兩枚銅錢遞給李獻,“來,你說過親兄弟明算賬,說好的兩錢,少一錢都不成。”
李獻:“……”
二人默然良久,張澤知趣的告退。
“真不成嗎?”趙禎問的沒頭沒腦的。
李獻搖頭,“三司是我的一次嘗試,哪怕沒掛着新政之名,可那些人依舊激烈反對。若是祭出新政之名,或是弄的動靜大些,我敢說,那些人會發狂。”
“大宋呢?”趙禎微笑道:“那大宋呢?就這麼了?丟下了?”
“大動作會兩敗俱傷,你明白嗎?”李獻嘆息,“唯有小敲小打,量變換來質變。”
“那些人可會答應?”
“會的。”
“什麼意思?你這廝說話留半截,說清楚。”
“外部局勢瞬息萬變,當出現有利於新政的局勢時,記住,抓住這個機會,莫要手軟。”李獻拍拍他的肩膀,“切記,心慈手軟會害人害己。”
後來老範就是被這廝給坑了。
“我自然不會。”
人最看不清的是自己,最不瞭解的也是自己。
李獻起來拍拍屁股,“看好孩子,別讓那些腐儒教他,否則你不知曉他們會塞什麼私貨灌輸進去。三歲看老,等你發現時,晚了!”
“你這廝說的好似一輩子不回來了。”趙禎起來,也拍拍屁股,然後纔想起自己沒坐下去。
“走了,這陣子沒事我就在家中喫喫喝喝。”
“有事呢?”
“誰找事,弄死誰!”李獻回頭笑了笑,竟讓趙禎覺得有些猙獰之意。
趙禎搖搖頭,覺得這廝果然是強橫,哪怕面臨這等困境依舊不肯低頭。
他走到大殿前,見太后坐在那裏發呆,就步入進去。
冬日陽光不夠燦爛,殿內顯得有些幽暗。
腳步聲很輕,但太后還是感知到了。
她緩緩擡頭,看到是趙禎,便微笑道:“我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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