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保重
永定陵是真宗皇帝的陵寢,當年修建陵寢時出了不少事兒,太后順勢剷除了對手,熱鬧非凡。
帝王生前需要無數人伺候,死後自然也是如此。守陵的不止有軍隊,還有宮女內侍。
以及幾個先帝的嬪妃。
一排不算高大的屋宇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孤寂,守陵兩年,這些人依舊無法適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一間房門打開,身材嬌小的李順榮走了出來。
她默然去洗漱,隨後那些宮女內侍紛紛出現。
“李順榮。”一個內侍急匆匆來尋她。
“慢些。”李順榮是幾個嬪妃中最爲平靜的一個,微笑時令人生出溫婉的感覺。
“有人尋你。”內侍一臉豔羨,“是宮中人。”
“哦!”李順榮擡頭,長長的墓道另一頭,一個內侍在等候。
她緩緩上前,行禮。
內侍很瘦,聲音宛若金鐵,令人耳朵難受。
“太后問,李順榮可想回宮?”
李順榮幾乎沒有思索,“奴在此處甚好。”
內侍盯着她,“宮中有人等你。”
李順榮微笑,“奴就想陪着先帝,此心不渝。”
“就不想別的人?”
李順榮搖頭,“奴,不想。”
內侍頷首,“知道了。”
李順榮看着他遠去,這纔回來。
“尋你做什麼?”內侍問到。
“就問了些當年事,我說不知。”李順榮笑道。
“哎!還以爲是要接伱回宮。”內侍嘟囔,“這地方冷清的讓人做噩夢,咱做夢都想回宮。哪怕是去灑掃也值當。”
洗漱完畢,喫早飯之前要去檢查佈置祭品。
帝王在地底下也得一日三餐不是,餓着它了小心晚上做噩夢。
李順榮跟着一起去,平靜的點香,檢查燈油還剩多少,少的就添一些。
完畢後,喫早飯之前她們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
李順榮等衆人走後,跪在蒲團上,虔誠低頭禱告。
“求神靈庇佑我兒,歲歲平安。”
……
“她說不願回宮。”
“知道了。”
……
墨學。
文彥博走進課堂時,默數了一下,還剩下六十一人。
“誰還想走?”他問道。
沒人說話,文彥博點頭,“這等困境中你等依舊不離不棄,先生很是欣慰。”
“小文先生。”有學生問道:“以後呢?”
“此刻無需隱瞞,先生想去西北,爲大宋在党項人的地盤打下一個楔子。不久後我等將遠赴西北,家中獨子就不用想了。其他人可回去請示家人,願意跟着去的,明日來學裏,不願意的……”
文彥博緩緩看着這些學生,“就此緣盡。”
學生們都沸騰了起來,年輕人總是憧憬能去外面闖蕩一番,言語間都想去。
文彥博知曉,這是做夢。
若是在大宋境內,估摸着這批人差不多都能去。可這是去党項人的地盤打根基,學生們的家長豈會點頭?
文彥博曾建言可哄騙,先把人弄到西北再說,但被李獻拒絕了。
先生說:世間事,一旦勉強便會生出怨懟之心來,寬夫,咱們要做的是千秋萬代的大事,一旦勉強,便是往自己內部埋下了禍根。
文彥博當時的想法是,若有人不滿或是抗拒,那便送回去。剩下的學生哪怕家長聞訊不願,可總不能飛到党項人的地盤上來找人吧?
他沒說出來,先生卻看出來了,指指他,說,別做賈文和第二。
賈詡狠毒,但文彥博覺得自己是果決。
“你別低估了這些學生。”回去後,李獻如是說:“有理想的人,什麼都攔不住。”
第二日,當看到四十九個學生時,文彥博笑了。
理想,這個令他有些陌生的詞兒,此刻竟然在熠熠生輝。
他記得,昨日先生嘆道:“沒有理想的人,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足夠了!
文彥博原先預估能有三十人跟着去就是勝利,沒想到竟然有四十九人。
這四十九人便是種子,把他們灑在西北,多年後,西北,乃至於整個天下,將會遍佈一座叫做墨學的森林。
而先生便是森林中的那棵參天大樹。
墨家鉅子!
“四十九人,不錯。”李獻在家也不是歇息,而是在整理一些計劃。
“那些紈絝……”文彥博猶豫了一下,李獻笑道:“寬夫,你最大的問題是總想把一切都做好,可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們需要做的是爲那一二感到歡喜。”
“曹倚,趙思聰,韓琦……五人選擇跟着咱們去西北。”文彥博說道:“其他人的理由千篇一律,都是家中不許。可弟子知曉,至少三人在家中無人能管束。他們選擇了退縮。”
“不要以己度人。”李獻不覺得遺憾,相反,他很欣慰,“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力,咱們要做的是……”
“讓他們後悔!”文彥博冷冷的道。
“對,讓他們把腸子悔青了。”
二人大笑。
掩飾着這有些淒涼的氣氛。
學會爲自己鼓勁的人無敵……這話是李獻說的。
增援西北的軍隊集結完畢,呂夷簡氣勢昂揚的進宮,說一切準備就緒。
太后不置可否,官家平靜的說了一番套話,就差一句:去了就別回來了。
呂夷簡知曉自己此次把太后和官家得罪太狠了,但他不怕。
“老夫至少知曉顧全大局,沒有寇準丁謂那等對權力的貪婪。若是換了老夫,接着上來的會如何……”
呂夷簡握着茶杯,溫潤如玉,“宮中會權衡利弊,所以無需擔心。老夫去西北後,汴京這邊盯着李獻。在他走之前,務必要盯緊!”
王瀾山眼中閃過厲色,“那狗東西當死在西北,死在党項人的手中。”
他一直懷疑王珣的死和李獻脫不開關係,但找不到證據。
看着他出去,呂夷簡的心腹說道:“相公,王瀾山一直說王珣可能是李獻害死的,這人怎地這般執拗呢?”
呂夷簡平靜的道:“就是李獻弄死的!”
……
定北軍,李獻並未出面。不是他不想出面,而是他擔心自己冒個泡,這些小崽子便會嗷嗷叫着,都想跟着自己走。
窩囊許久的男人突然振作起來,他們自然會選擇跟隨那個激發自己陽剛之氣的人。
這一日操練,宮中和樞密院來人,和趙贇商議了一會兒。
“要多少人?”趙贇有些不捨。
“定遠侯說一千。”
“定遠侯高義!”趙贇是真的佩服李獻,“此去西北党項人腹地,換了誰都得帶個一萬八千人馬。”
“這叫做藝高人膽大!”樞密院的官員看似誇讚,實則是譏諷。
“這話是曹侍中令你說的?”宮中內侍冷笑道。
官員看了他一眼,士大夫們看不起這些沒卵的傢伙,“怎地?”
“你敢說,咱今日就敢做。”內侍指着他,“點個頭,咱今日就讓你丟官去職,可敢?”
“哎喲!還真是和老夫對上了啊!老夫點頭怎麼了?”
官員剛想點頭,可看着趙贇那冷漠的神色,突然一個激靈。
太后和官家正爲了李獻遠赴西北之事惱火,若知曉自己在定北軍鬧騰,一巴掌拍死自己,呂相難道還會在這等關鍵時候爲自己出頭?
“呵!”官員冷笑,“你說點頭就點頭,老夫爲何要聽你的。”
定北軍集結。
趙贇看着這些將士,說實話,他一個都捨不得。
但這是李獻一手操練出來的強軍,事後他飄然而去,這便是在成全自己。
人敬我一尺啊!
那個官員在看着他,在等他出錯。
曹利用執掌樞密院多年,根深蒂固,若是他發力,趙贇也會頭痛萬分。
內侍上去把此事告知了將士們。
趙贇接着開口。
“其實,我也想去!”
……
聽聞要跟隨定遠侯去西北,三千定北軍將士蜂擁圍住了報名處,最後沒辦法,只好用了抓鬮的方式。
“先生威望一下就彰顯出來了,幸而咱們要去西北,否則,御史們定然不會放過這等彈劾的好機會。”文彥博聞訊後很是爲先生歡喜。
“以後會有一萬,十萬大軍……”李獻已經整理好了初步計劃,懶洋洋的烤着火,有一下沒一下的愛撫着腳邊的來福。
“橫掃天下?”文彥博目光炯炯。
“呵!”李獻閉上眼,鼻息平靜。
……
第二日,朝中來人,說準備好了糧草和人馬。
李獻親自去檢查了一遍,隨行的官員嘮叨,“太后令人來檢查了一遍,來人冷着臉說但凡弄鬼,回頭都跟着侯爺一起去西北。老夫想不能啊!這不是去送死嗎?”
李獻莞爾。
官員苦着臉,“官家的人也來了一次,也是威脅,這次更好,說是去沙門島。那地方是個絕地,去了生不如死。”
李獻檢查完畢,隨後進宮。
“不等呂夷簡先走?”太后聽他要辭別,看似平靜的問道。
“不等了,”李獻咧嘴一笑,他看着低頭的趙禎,走過去,狠狠的抱住他,在他的耳邊輕聲道:“被人欺負了就令人告訴我,我會把他們打出屎來!”
趙禎低着頭,嗯了一聲。
李獻走到太后身前。
這兩年的一幕幕在眼前滑過。
這是這個大宋唯一庇護他的人。
哪怕剛開始帶着算計。
“若以後官家不管您,我給您養老。”李獻說道。
太后一臉不耐煩,“還要什麼?”
李獻退後一步。
緩緩跪下。
叩首。
“老太太,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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