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胡無人,漢道昌
立國之初太祖皇帝躊躇滿志,一心想恢復幽燕,一統天下。那支驕兵悍將組成的強軍也並未辜負他的期望,橫掃大江南北。
北遼彼時也被這股子勢頭給驚住了,採取了觀望姿態。
太祖皇帝壯志未酬駕崩,太宗皇帝接過了他的遺志,但很快就原形畢露,被北遼打成狗。
那一戰,葬送了太祖皇帝麾下的強軍,也給了北遼人強大的自信。從此,北遼人就開始不斷侵襲。
西北李氏剛開始也是在觀望,頗爲恭謹。原想大宋弄不好便是第二個大唐,那麼李氏倒也不怕,繼續裝孫子就是了。
高粱河之戰後,李氏把恭謹的面具一撕,頻頻侵襲大宋。
每一次他們都能有所收穫,而大宋的迴應就是固守。
原來他們不敢報復?
李氏愕然。
在前漢,在前唐,但凡有異族侵襲,廟堂中總是能聽到君臣的咆哮。
“出兵!出兵!”
原來,這個大宋斷了個東西啊!
當一個人欺負你,而你總是選擇息事寧人時,你不要指望他會消停,而是會變本加厲。
所以,李德明在大好局面盡喪的情況下令人拖死十餘宋軍俘虜,一是提振士氣,二是打擊宋軍士氣,三,是爲了泄憤。
按照以往宋軍的習慣,他們也只會呵斥。
什麼野蠻,什麼蠻夷不知禮……唯獨沒有報復。
伱罵幾句我裝聽不見就是了。
過一陣子大宋依舊會派出使者,重修舊好。
這也是李德明敢於在西北稱孤道寡的原因……北遼想禍水東引,不會管。大宋色厲內荏,不敢管。
對外,大宋還得笑眯眯的說,李氏是我大宋一員。
可沒想到的是,李獻卻果斷報復,而且手段之殘忍,令人震撼。
你殺我一人,我殺你十人。
那份從骨子裏迸發出來的狠意和恨意,讓那些李氏將士竟然噤聲了。
一隊隊騎兵從麻袋上踩踏過去,那些麻袋剛開始還在蠕動,漸漸的再無聲息,漸漸被踩成肉泥。
那些拖着宋軍俘虜的騎兵勒住戰馬,身後,一個奄奄一息的俘虜努力擡頭,艱難的看着前方。
他看到了騎兵們在踩踏着那些麻袋,他聽到那些敵軍在咒罵。
俘虜舉起手,想喊一嗓子,可最終迸發出來的卻是微不可聞的嘆息。
“疼……”
戰場寂靜了下來。
呂夷簡平靜的看着前方,身邊馮碩低聲道:“那豎子風頭出盡,更是令人踩死敵軍俘虜,這是想收西北邊軍的心。狼子野心彰顯無遺……”
呂夷簡知曉沒用。
當捷報送到汴京時,狂喜的太后和官家會自動忽略狼子野心四個字。
一千人馬能有什麼狼子野心?
你當老身是傻子嗎?
太后但凡聽到這等話,能令人把馮碩的嘴抽爛。
心中只有自己的人,永遠都無法和那些悲壯共情,他們會覺得詫異,武人戰死沙場不是本分嗎?這有什麼呢?
呂夷簡此刻只想撤回慶州,但李德明還在,他只好冷眼看着李獻在那裏虐殺俘虜。
兩軍都在看着,敵軍怒不可遏,而宋軍卻格外歡喜。
“大王!”將領們悲憤的看着李德明。
李德明的怒火卻早已消散。
他在盤算局勢。
呂夷簡捱了這麼一下,此後絕對會固守不出。那麼,大軍攻伐的意義不大了。
最要命的是,此刻軍中糧草只剩下三日的量,再不退兵,一旦糧絕,不用宋軍攻打,李氏大軍就能自行崩潰。
且春耕繁忙,大軍在外需要調動大量民夫來轉運糧草,耽誤了春耕,明年喫什麼?
國中那些老對頭大概會乘機發難,製造矛盾……
“撤!”
李德明果然下令。
敵軍緩緩後撤,宋軍大陣不動。
李獻策馬過來。
“相公。”馮碩提醒呂夷簡,不可動怒。
這是此次大戰的功臣,呂夷簡一旦動怒,或是應對不當,軍中會譁然。
呂夷簡微笑,“今日大戰,將士用命……”
“相公好手段。”
將士用命,一句話便把西北軍上下捲了進去……想要功賞嗎?那就儘量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拉吧!
放心,相公這裏不會卡住你等的請功。
呂夷簡反手就把局勢扭轉回來了一些,馮碩輕笑道:“李獻大概要怒不可遏了。”
李獻在大陣前下馬,陣列裂開一條縫隙,他緩緩走進去。
前方有塊空地,黃定就躺在那裏,身邊是他的大旗。
他茫然看着蒼穹,右手還緊緊握着長刀。
李獻走過來。
他想到了自己上次來西北時,想到了那時候的黃定。
衛國戍邊多年,黃定看着比實際年齡蒼老了許多,而且狡黠,滑不留手。
他本以爲黃定會在呂夷簡麾下選擇蟄伏。
可沒想到,黃定卻選擇了親自帶隊廝殺。
大宋爲何能在以文制武的大背景下抵禦住了那些強敵的進攻?
北遼,西夏,金國,蒙古……
這些強敵一個比一個兇悍,隨便扔一個到別的地方,都是能一統天下的強勢。
可大宋擋住了。
爲何?
李獻看着黃定。
問守護屍骸的軍士,“他有什麼交代?”
軍士哽咽,“知州說……這個大宋啊!”
“這個大宋啊!”李獻嘆息,摘掉兜鍪,單手抱在懷裏,緩緩單膝跪下。
那個軍士跪下。
一個個軍士跪下。
就如同是風吹過稻田般的那樣,一個個將士依次單膝跪下。
朝着那個人。
……
回師路上,李德明才知曉了此次李獻的動作。
“他順着一路突襲,拔除了多處烽燧和寨子。護送輜重的將領輕忽了,並未在外圍安置人馬警戒,被他夜襲成功……”
“族誅!”
“是。”
十餘騎疾馳而至,帶來了李元昊的請示。
“春耕之際,各處少了人手,有人在鼓譟……”
李德明冷冷的道:“加快撤軍!”
大隊人馬疾馳而去。
塗偉回首戰場,看到一大羣黑鳥在上空盤旋,這代表着宋軍依舊沒退。
這一戰!
“可惜了!”塗偉搖頭。
……
慶州城。
李獻進了州衙。
“鎮遠城急需鐵礦和兵器。”李獻開門見山。
“西北也難。”呂夷簡說道,“此戰你那裏也繳獲不少。”
李獻麾下並未把繳獲上交。
“呵!”李獻微笑,“鐵礦和工匠,我都要,而且,立即要。”
“跋扈!”馮碩在旁呵斥。
“你是誰?”李獻看着馮碩。
“老夫馮碩。”馮碩冷笑。
“在我一路艱難潛行而來時,你在何處?”李獻看着馮碩問道:“在黃定率軍衝殺時,你在何處?黃定殉國時,你在何處?”
他每句話看似在問馮碩,但卻在看着呂夷簡。
馮碩冷笑,“老夫在爲相公贊畫。”
“五萬大軍被李德明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便是你的贊畫?”李獻突然大笑。
——呂夷簡,你帶着五萬大軍,被李德明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便是你的統軍之能?
馮碩面色鐵青,想駁斥,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
呂夷簡淡淡的道:“想來你也通過別人知曉了慶州有鐵礦和工匠,來人,查清庫藏,給定遠侯一些。”
這是城下之盟,但他卻不得不答應。
否則就有苛待功臣之嫌。
在這個當口,他不能再惹麻煩。
這也是李獻進城的原因,否則他會選擇返回。
在襲擊糧道成功後,他藏了些糧草在路上,無需慶州補給也能回去。
但有便宜可佔,他怎能不要。
韓琦就站在李獻身後,看着呂夷簡,想到了自己以往對此人的看法。
睿智,長者風範,執政手段靈活……
但此刻,所有曾經的評價都化爲兩個字:無恥!
“另外,我需要流民。”李獻找到了敲竹槓的機會。
“你可有糧食養活他們?”呂夷簡淡淡問道。
“這是我的事。”李獻說道。
“給他文書。”呂夷簡點頭,有人去寫文書,拿回來給呂夷簡簽字畫押,並用印。如此,便是官方認可的活動。
李獻起身,呂夷簡開口,“且等等。”
李獻止步,似笑非笑的道:“還有事?”
他甚至連呂相都不肯叫一聲。
“爲何不等老夫兵敗時再出現?做出力挽狂瀾未果的姿態,載譽而歸。”呂夷簡說道。
“慶州敗了對我有好處嗎?”李獻反問,
呂夷簡呵呵一笑,“慶州丟失,李德明最擔心的是什麼?是來自於汴京的歇斯底里。廟堂上,君臣唯恐北遼趁勢出擊,會不顧一切起大軍趕赴西北,用大軍把李氏大軍驅逐出去……
在老夫看來,至少兩年之內,攻破慶州的李德明都無法顧及你。有這兩年,你可趁勢發展壯大。”
這便是從廟堂的高度剖析了慶州丟失後的天下局勢,韓琦聽了,覺得很有啓發。
但鉅子會如何說?
韓琦看着李獻。
李獻把玩着手中茶杯,緩緩說道:“人活着總得有個指望,或是說念想,目的。”
沒有目的的人生其實也挺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甘貧樂道,知足常樂……活着就是最大的快樂。
而有目的的人是痛苦的。
有求皆苦。
“你的夢想大概便是成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權柄,揮斥方遒。”
“而我的目的……”
李獻起身,說道:
“胡無人,漢道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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