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求求你別回來了
對於呂夷簡來說,西北的一切都是灰撲撲的。
天空灰撲撲的,看着就讓人生厭。地面也是如此,他甚至都不想走出州衙大門。
因爲,外面不但街道灰撲撲,人也灰撲撲。
站在州衙大門內,呂夷簡看着那些進出官吏紛紛側身避開自己,心中不禁自嘲一笑。
曾幾何時他剛到西北,這些官吏見了他就像是見到了蜜糖般的諂媚。
如今,卻避之而不及。
不得罪你,但也不討好你,這是底層官吏面對一個前途不明官員時的選擇。
至於賭一把,那是廟堂之上的暗鬥,小魚小蝦沒資格摻合。
現在他需要一個功勞。
能覆蓋原先大戰失敗的大功。
李氏的出擊給了他這個機會,靜候李獻敗北,隨後出擊,以救世主的姿態收拾殘局,凱旋汴京。
馮碩,莫要辜負了老夫的期冀!
呂夷簡聽到了馬蹄聲。
馬蹄聲頗爲急促……城中無緊急軍務不得縱馬疾馳!
呂夷簡眯着眼,看着一騎出現在大門外,是個軍士。
軍士下馬進來,“呂相可在?”
呂夷簡沒開口,身後隨從喝道:“相公在此!”
軍士過來,行禮,“稟呂相,兩日前,李氏大將王艾領軍七千攻伐鎮遠城,大敗!”
呂夷簡平靜的道:“說說。”
“據鎮遠城的斥候說,此戰敵軍一路碾壓而來,四千鎮遠軍嚴陣以待,雙方苦戰多時,定遠侯以疑兵之計令敵軍潰敗……”
馮碩呢?
呂夷簡眸子一縮,“什麼疑兵之計?”
“定遠侯令人在遠處疾馳,弄出漫天煙塵,並高呼慶州大軍來援……”
呂夷簡用兵是個菜鳥,但玩權謀卻是頂級好手。
他瞬間就把所有事兒串起來了。
馮碩的大軍被發現,李獻將計就計,把消息在戰時透露給了敵軍。
這裏面需要各種準確的判斷,這不在呂夷簡的考量範圍之內。
他緩緩回身,對聞訊出來的官吏們說道:“鎮遠城大捷,甚好!”
下午馮碩回來了,看着紅光滿面。
以至於不少官吏私下嘀咕,說難道呂相真是爲了定遠侯高興?
值房裏,呂夷簡在看書。
馮碩進來,對隨從說道:“不許人接近。”,隨後他反手關門,束手而立。
時光流逝,案几一側的香爐上,青煙也漸漸淡了。
呂夷簡終於擡頭,平靜的道:“斥候可派出去了?”
“派了。”
馮碩沒說的是,自己拒絕了領軍將領範雲的建言,不肯把斥候撒遠一些。
但這裏面有他的考量在:若是斥候被敵軍撞到,敵軍會不會撤離?若是被李獻的人碰到,李獻會不會據此要求救援?
沒來得及救援和見死不救的差別大了去。
汴京的太后得知此事,能活活掐死他和呂夷簡。
但馮碩知曉自己不能說出這個考量。
許多時候,貴人的身邊人還有個兼職。
背鍋!
呂夷簡輕聲道:“汴京那邊太后意動,想把老夫調回去,你可知曉爲何?”
馮碩搖頭,此刻他胸口發悶,腦子暈沉的厲害。
“老夫上奏疏說當主動發起進攻,可汴京不支持,西北哪能進攻李氏?老夫只想讓太后知曉,李獻和鎮遠城就如同孩童般孱弱,老夫在一日,他們便得戰戰兢兢一日。
伱可知曉太后對李獻是何情義?”
呂夷簡微笑道:“老夫在汴京時冷眼旁觀,李獻幾番折騰,若是換個人,太后能把他趕到崖州去釣魚。但李獻卻越發得寵。你可見過太后稱呼誰爲豎子?就李獻一人。豎子二字把豎去掉。”
馮碩擡頭,“子侄!”
“太后一生無子,官家在她的眼中不過是養子罷了,且有權利作爲制衡,二人之間能如何親密?”呂夷簡冷笑,“她一腔熱情都用在了李獻身上。”
馮碩至此才明白呂夷簡那份奏疏的真正用意,心中發寒的同時,只覺得胸口那裏越發鬱悶了。
“李獻稱呼她爲什麼?老太太!”呂夷簡眯着眼,“老夫令人去打探過,尋不到老太太這等稱呼。可老夫卻感受到了這稱呼中的親切之意。明白了嗎?”
“是。”馮碩乾咳一聲,“相公,此戰後,鎮遠城就成氣候了。”
“他成他的氣候,經此一役,李氏纔會重視鎮遠城。此後,大麻煩在等着他。不過,老夫應當看不到了。”
呂夷簡看着有些遺憾之意。
“相公,難道是汴京那邊……”
“汴京來信,太后已經許了老夫回京。”
馮碩身體一震,“那此次出兵就多餘了。”
“不,是弄巧成拙。”呂夷簡嘆息,“老夫本想順勢借一把力,沒曾想……”
“相公。”外面隨從敲門,“有汴京使者來了。”
汴京使者帶來了旨意。
讓呂夷簡馬上回京。
“臣,遵旨。”
呂夷簡行禮,百感交集的看着內侍,這一刻,不喜閹人的他覺得此人眉清目秀。
雖然恨不能馬上趕到汴京,但呂夷簡還是慢條斯理的交代一番,第二日清晨出發。
因秋收早已完畢,故而清晨城中頗爲安靜。
行人有,商家也開着門,但呂夷簡卻覺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沒有人多看他一眼,沒有人說一聲呂相辛苦,更沒有人挽留。
地方官若是和地方豪族關係好,離任時,地方豪族自然會弄一批人來相送,什麼萬民傘,什麼父老拉着繮繩不讓走,什麼送出數十里外……
人都閒的沒事兒做了,地裏莊稼侍候好了嗎?生意開張了嗎?書讀了嗎?
沒事兒送特麼幾十裏地,不知道的還以爲那些百姓是喫飽撐的。
呂夷簡自然不屑於弄這等手段,但內心深處未嘗沒有一點期冀。
哪怕有個人開口也好。
回首身後,也只有數十官吏跟隨。
人人垂眸,彷彿是在送瘟神。
呂夷簡在,西北就不得安寧,這是大家的共識。
城門在望,呂夷簡突然莞爾,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竟想着這些。
這時,他隱約聽到有人叫嚷。
“求求你,別來西北了!”
“誰!”送行官員大怒,回頭卻看到街上人流如故。
呂夷簡出了城門,回首微笑道:“看好大宋西北大門,便是功勞。”
這話裏的味道大夥兒都聽出來了。
莫要和鎮遠城那位鉅子搞七搞八,否則……
在儒家掌控的大宋,官員要想升遷,就不能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是。”官吏們行禮,恭送呂夷簡。
當呂夷簡遠去時,官吏們回身。
“哎!”
如釋重負的嘆息,伴隨着遠去的馬蹄聲,漸漸不可聞。
……
“敗了?”
李德明不敢置信的看着跪下的王艾。
“本王給你七千大軍,就算是到慶州走一遭,呂夷簡也不敢說能擊敗你。可你竟敗給了鎮遠城?”
李元昊站在邊上,眸子微冷,“說!”
王艾低頭,“此戰臣率軍直抵鎮遠城,一路順遂,與鎮遠城四千人馬在山下廝殺。眼看着敵軍不敵時,有密諜帶來了消息,說慶州呂夷簡出兵兩萬來援……”
殿外,拓跋野跪着低頭等死。
“不可能!”李元昊冷冷的道,“呂夷簡寧可揹着戰敗者的名頭回汴京,也不會求李獻。李獻死,他是士林領袖,最多蟄伏几年,再度出山時,必然名滿天下!”
這也是後來司馬光的套路,蟄伏,積累名望。當王安石變法崩盤後,他開始野望……但直至神宗駕崩,女中堯舜高滔滔掌權,他才迎來了自己此生的高光時刻。
王艾不敢反駁,“臣正想着儘快擊潰鎮遠軍,誰知曉遠處突然煙塵大作……”
李德明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但李元昊卻從結果倒推出了過程,“可是故作疑兵?”
“是。”王艾叩首,“臣,萬死!”
在這等時候唯有服從纔有一線生機。
李德明冷冷的道:“蠢貨!壞本王大事,來人!”
幾個侍衛進來,李德明指着王艾說道:“拿下,重責。”
王艾擡頭,淚流滿面,叩謝:“謝大王寬恕之恩!”
人拖出去了,不久傳來杖責的聲音,李德明問道:“王艾兵敗,按理本王該處死他,至少也得打入牢中,元昊可知本王爲何寬恕他?”
“不知。”李元昊微微低頭。
李德明按着案几,“臣子分幾種,能用的不一定能重用,你得區分誰忠心耿耿,忠心耿耿的,能力差一些也得重用。反之,就得壓制。記住,特別是領軍大將,忠心第一。”
“是。”李元昊隱住了眼中的不滿之意,在他看來,便該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否則以後諸將領軍出征時便不肯傾盡全力。
“此戰之後,鎮遠城就算是站穩了腳跟。”李德明嘆息,“鎮遠城地處環州、慶州與大夏之間,以往那裏混亂不堪,不足爲慮。如今卻成了心腹大患。”
“我軍出擊西北時,鎮遠城從身後出擊,可斷糧道,也可突襲我軍背部。大王,此刻的鎮遠城就如同一個新生兒,每日都在生長,莫要讓他們強壯起來。”
李元昊眸色冷冽,“我願領軍前往。”
“我兒,本王也想一戰滅了鎮遠城,可如今卻得先顧着國中。”
李德明眸色陰冷,“那些逆賊在暗中和吐蕃人勾搭,想順勢發難……”
“當誅!”李元昊沉聲道:“我去處置!”
“要下狠手!”
“雞犬不留!”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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