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天下誰屬
大捷的消息傳到了鎮遠城，文彥博第一時間請見太后和蘇唯。
“鉅子攻破興州，李德明被梟首，李元昊被擒。”
捂着大肚子的蘇唯笑道：“如此，當公佈天下。”說着她看了太后一眼，“您看呢？”
太后莞爾，“是該公佈天下。另外，遣人去汴京報捷。”
文彥博應了，出去後，對身邊官員問道：“汴京那邊如何？”
“官家重啓新政的心思越發熾熱了，已經在朝中與臣子們發生了數度爭執。”
“這不是個好兆頭。”文彥博止步微笑，“不過，對於我們而言，卻是個好消息。”
……
汴京。
當王曾再度出現在朝堂上時，呂夷簡的眸子一縮。
這條老狗不是致仕了嗎？
怎地再度迴歸。
趙禎說道：“當下局勢越發艱難。有人說各地謀反少了許多，那是因爲流民大多被定遠侯接收了。可這是杯水車薪。每年新生的流民多不勝數，鎮遠城能接收多少？”
他目光炯炯，“再不變，朕屁股下面的柴火堆便會被點燃。”
臣子們開始勸阻。
“官家，流民哪朝哪代能少了？相形之下，大宋還算少的。”
“西北無邊患，可開墾良田無數，安置流民不在話下。”
“是啊！”
“新政看似不錯，可不少條例卻禍國殃民，不可不查啊！”
趙禎面對這些勸阻只是冷笑，王曾回身，斑白的鬚髮擺動，說道：“老夫歸來，便是要把這條命賣給官家，賣給大宋。誰若阻攔新政，老夫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把他置於死地！”
趙禎拍板，“新政勢在必行，以王曾爲首，即日推行！”
王曾隨即招攬了一羣臣子，商議一番後，給趙禎上了萬言書。提及了當下大宋的各種弊端，給出瞭解決方案。
趙禎召集他們商議，最終形成了決議。
“動手吧！”
即新政開始施行。
“必須阻截！”
呂夷簡對王瀾山說道：“告知他們，讓他們給那些人傳話，新政到了地方莫要猶豫，務必要阻截。”
王瀾山說道：“那些地頭蛇掌控一方，聯起手來地方官吏也得低頭。相公放心，新政是割他們的肉，他們比咱們更疼。”
“老夫本想緩和與官家的關係，沒想到啊！官家竟不忍了。”
呂夷簡嘆道。
“曹侍中來了。”
曹利用走進值房，擺手示意隨從出去，坐下說道：“方纔王曾令人清查過往門蔭名錄，說是要重新覈定。且從今年開始，每年門蔭人數要減少九成。”
門蔭是權貴高官們維繫富貴的通道，也是他們壟斷權力的手段。
一人爲官，子孫富貴。
所以纔有了書中自有顏如玉，自有黃金屋的詩詞。
只要你做了高官，那麼從此你就跨過了階層障礙。不必擔心兒孫蠢笨，官家自然會施恩。哪怕是個傻子也能爲官。
這樣的富貴令人動心。隨之而來的便是權貴羣越發龐大了。
他們合在一起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這是要斷了我等的根基啊！”王瀾山恨恨的道：“門蔭一旦沒了，爲官便只能富及一代。好狠！”
“老狗歹毒！”曹利用焦躁的道：“呂相以爲當如何？”
“自然不能坐視。”呂夷簡輕聲說了幾句話，曹利用起身，“妙，妙極了，哈哈哈哈！”
看着他出去，呂夷簡輕蔑的道：“這個蠢貨，若非沒有替代的人，老夫怎肯與他爲伍。”
第二日，百餘權貴雲集宮門之外。
消息傳進宮中。
“官家，那些權貴高呼自家世代爲大宋效力，如今官家卻過河拆橋，他們要進宮哭太祖皇帝與太宗皇帝。”
張澤面帶憂色的看着趙禎。
趙禎冷笑，“這是絕望了？”
但他知曉，這更是一種脅迫。
王曾急匆匆進來，看着頗爲狼狽。
就在剛纔，他進宮時被那些權貴砸了一頭一臉的寶貝——玉佩，各種玩物奢侈品。
“官家，有人在暗中串聯這些權貴。”王曾說道：“不可軟弱，否則新政必然重蹈覆轍。”
“朕，不會軟弱！”趙禎朗聲道：“來人！”
轉瞬，張澤出宮，對那些權貴說道：“官家說了，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你等享受了多年富貴，也該爲大宋出力了。若是兒孫願意爲官，儘可去科舉。官家承諾，伱等的兒孫可跨過州縣，直接赴考。”
這是趙禎的妥協。
可那些權貴卻冷笑着散去。
趙禎頗爲歡喜，對王曾說道：“可見此輩還知曉廉恥。”
隔日，有人彈劾王曾，說他蠱惑君王，圖謀不軌。
王曾在朝中與這些人爭執，但隨即有人彈劾他失德……
“臣以爲，當外放王曾！”有人說道。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羣臣咄咄逼人。
趙禎心中有些慌亂，他想強硬些，但看着那些低着的頭，心中莫名就想退讓。
可若是退讓……
王曾站在那裏呵斥羣臣。
曹利用低着頭，心中冷笑。
他覺得官家有些幼稚，不，是天真。
這個大宋從不是李氏的，李氏只是他們簇擁的首領罷了。
士大夫們能把趙氏立起來，也能把他壓下去。
前唐門閥便是如此，到了大宋，這股力量從門閥變成了士大夫這個羣體，依舊能與帝王抗衡。
官家若是不低頭，君臣分裂就在眼前。
一個內侍進來，“官家，定遠侯遣使報捷。”
趙禎只覺得壓力一鬆，“快叫進來。”
曹利用擡頭看了呂夷簡一眼，呂夷簡輕輕搖頭，示意無需擔心。
最多是又攻破了某個地方而已。
信使進來，行禮。
“稟告官家，天聖六年三月，鉅子率軍攻破興州，斬殺賊酋李德明，擒獲李元昊。西賊，已然覆滅。”
殿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曹利用見呂夷簡面色劇變，他回過神來，心神震動之下，說道：“怎地這般快？”
信使說道：“鉅子兩日破西平府，兵臨興州時，城中人心惶惶，不堪一擊！”
趙禎大笑，“好，哈哈哈哈！”
他起身，朗聲道：“定遠侯在西北行新政不過數載，便能覆滅西賊。朕在大宋行新政，誰說不妥？”
趙禎看着羣臣，“難道要看到大宋沉淪，被北遼覆滅你等才甘心？”
這話太重。
“臣等不敢。”
隨即，趙禎趁熱打鐵，再度推出了幾條新政。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官員考覈。
各種指標量化了，官員再想用含糊其辭來糊弄汴京再無可能。
而最要命的是，嚴禁用公帑喫喝，包養女妓。
士大夫們最喜歡挾妓出遊，能用公帑誰會自己掏腰包呢？
消息傳到各處，罵聲一片。
接着，各地推行新政阻力越來越大。
天聖七年的大朝會，臣子們罕見的用沉默來抗議帝王。
王曾在彙報去年的成績，其中賦稅增了一成半，而支出少了兩成。
“有結餘了。”王曾鬆了一口氣。
百官默然。
趙禎說道：“由此可見，新政施行利國利民。”
“官家，臣這裏有不少州縣的消息，各地官吏對新政怨聲載道……”
“臣也接到了家鄉的消息，說新政在地方竭澤而漁，百姓苦不堪言。”
“地方已經有人在蠢蠢欲動了。”
大殿內從安靜突然嘈雜起來。
趙禎惱火的道：“朕怎地不知？”
“臣彈劾王曾阻塞言道！”
“正是，王曾矇蔽官家，當斬！”
大朝會不歡而散。
王曾依舊昂首推行新政，他發誓，今年定然要把大宋變個模樣。
李獻在整頓領地，並派人向西域試探，若是不肯臣服，他準備發動西征，一舉拿下前唐故土。
“安西！”李獻看着地圖，“必須奪回來！”
文彥博說道：“汴京最近很熱鬧。”
李獻說道：“無需管。”
他派人去汴京見趙禎，勸說了一番，趙禎卻對新政很是樂觀，還勸他有空回去看看。
看什麼？
李獻譏誚的道：“那些人都是饕餮，我說過了，動了他們的利益，便會不死不休。偏生官家心存僥倖，總覺得趙氏威望高，那些人不敢。”
“謀反自然不敢，不過別的事兒，難說！”文彥博說道，但卻不見擔心。
他甚至有些期待。
七月，最熱的時候。
大名府突然爆發民亂。
剛開始趙禎還不以爲然，依舊令人去招安。
但去招安的人被殺了，亂民竟然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
“他們說王相乃是奸佞，他在一日，大宋不得安寧。”
張澤在瑟瑟發抖。
這是大宋有史以來最震動人心的一次民亂。
趙禎召集羣臣，可羣臣卻大多默然不語。
八月，民亂還未平息，各處傳來消息，地方官吏們在陽奉陰違，新政大半擱置。
而且，地方豪族和官吏們勾結在一起，奏疏雪片般的飛進宮中。
就一件事。
——罷新政！
“他必須低頭！”
曹利用說道。
“官家其實不是這等執拗的性子。”呂夷簡說道：“他是被李獻給激了。”
“這話怎麼說？”曹利用問道。
這個蠢貨……呂夷簡說道：“李獻在西北白手起家，數年滅李氏。作爲帝王，看着臣子大獲成功，而自己卻陷入了泥沼之中，他若是妥協，面子都丟盡了。”
曹利用恍然大悟，“若是如此，還麻煩了。”
呂夷簡微笑：“麻煩什麼？當他徹底低頭時，便是我輩重新執掌朝政的那一刻。天下……”
呂夷簡走到門邊伸個懶腰。
“天下誰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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