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查(1)

作者:八道刀筆吏
四、探查(1)

  天光微亮,長安北闕甲第的西北角。

  從一個宅邸側門駛出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個戴着帽紗、身姿嫋娜的女子,“駕”一聲催馬,馬車在無人的長街上漸漸駛遠,劃出一道旖旎的風景線。

  這是個無牌無匾、高牆環繞的宅邸,平日裏大門緊閉,門禁森嚴,只接待主人預約好的客人,若是沒有預約的謁見拜帖,憑你再是達官富賈、豪車駿馬的陣仗,也是進不去的。

  這便是樂府。

  市井坊間也有人會認爲是“月府”,因爲在傳說中,府裏有一個風韻雅緻的三層樓閣“邀月樓”,樓下的一大片池塘,是專爲主人欣賞水中映月的美景而建造,有名“邀月池”。

  此時的邀月樓裏,花簇錦,鳥鳴音,簾起簾落處娉婷美人飄颻婀娜,帶起微風中的暗香流動,安逸閒適如人間蓬萊。

  只一間耳室房門緊閉,沒人敢去打擾,屋中的石榻上,身着淺栗色中衣的穆一郎盤腿而坐,正在閉目調息。

  昨晚一役之後,緊張而混亂的思緒讓他一夜難眠。

  他並不善於快速思考,至少自己身體的天賦在習武上更有優勢,這是師父梁軼對他的評價:“……但你只要給自己時間,靜下來思考,你能比別人想得更明白更透徹。”

  師父的這句話,讓他在很多次想要放棄的時候,堅持了下來。

  “你總是比我更瞭解我自己,”穆一郎黯然神傷,“若是現在還能在我身邊,告訴我怎麼做,那該有多好。”

  於是,他習慣性地、按照師父的教導盤坐起來,冷靜地整理着,嘗試着用每一個疑問,去否定自己昨晚的直覺——

  從雪夜奔逃中失散,至今,已是過了七年的時間,如果他一直都活着,怎麼會現在才現身?不僅沒有來尋找他們,還變成了身在宮廷的武官?而那軟刃,雖說“拜月”是天下罕有的精緻寶貝,但他也不能肯定地說拿着那把刀的,還是那個人……

  所以,是你嗎,顏凝?

  如果你如願以償,成爲了想成爲的人,我們卻已是官匪殊途,我又如何能把葭兒交給你……如今,我是有多希望是你,就有多害怕是你。

  對,不會有結論,如果只是坐在這裏想的話。

  他告一段落般地長吁出聲。

  門外,一個侍女覺察到了動靜,這才從外屋端着一碗湯藥走進房間,將碗碟放在他面前的楠木几案上,小心翼翼地:“公子,我早起做了八珍湯,這次你就喝一碗吧。”

  穆一郎未睜眼,也沒回話,但侍女看見他的長睫微顫,眼珠在眼皮下動了動,便知他是聽進去了,侍女輕抿雙脣,轉身正要出門。

  “你是怎麼知道的?”穆一郎突然開口時聲音沙啞,倒是嚇了侍女一跳。

  侍女轉過頭,看見男人正慢慢擡起眼眸看着自己。

  “啊?呃……”她一時語塞,恨自己每次和這雙淺而亮的眼瞳對上的時候,都會這樣心慌意亂,趕緊對着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示意。

  穆一郎垂下眼眸,明白了是脖頸上的圍紗出賣了自己。

  他的膚色白皙,用一抹白紗可以很好地掩飾傷口,並不顯眼。況且其他人對他的事從不敢過問,就只有這姑娘,細心執着得讓他爲難。

  對於穆一郎來說,平時的小傷小痛在所難免,儘管他都會注意遮掩,但就總是會被她發現,然後默默去熬了湯藥送來,穆一郎喝過兩次後就不再喝了,一是覺得皮外小傷沒有必要,二則也是明白了她的心意,他不願誤了人家。

  “香藜,花君已經出門了麼?”他又閉上了眼。

  “已經出門了,只帶了嫦女駕車,出去快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嗯,這端下去吧,你知道我不愛喝湯藥。吩咐護院備馬,我要出府。”他語氣淡淡的,不帶情緒。

  “公子,花君臨走特意吩咐了,不讓您……”

  “否則呢?”早已料到會被她禁足,好在是香藜守着,他有辦法對付。

  “呃?花君沒說。”

  “沒說那還不去備馬?”

  “啊不,花君是沒說……不過,若是讓您出去了,我多少是要被責罰的。”香藜忙着說完,生怕又會被男人的話給繞丟了。

  嫦女和香藜是花君的兩個貼身侍女。

  和陪在他們身邊多年、聰明伶俐的嫦女比起來,剛來不久的香藜就要顯得簡單憨直許多。

  穆一郎從鼻子裏嘆出一口氣,睜眼看了看眼前的湯藥,“香藜,我喝了它,你讓我走,如何?”

  “這……”

  “我會爭取趕在花君之前回來。”他用少有的柔聲又加了個砝碼。

  對這個交易,香藜只多考慮了一秒鐘,便開心地答應了,“好!那我看着公子喝完,再去備馬。”

  她當然不會想到,自己心儀的男子走這一趟,是在爲守約赴死做最後的準備。

  ————————————

  同一光景,顏凝這邊廂。

  待丙吉進宮面聖後,他獨自上了屋頂勘查痕跡。

  也是在此時顏凝才發現,昨晚追趕兇徒的時候,自己在瓦面上踏下了不少腳印,而對方卻是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這樣的功力,加上李海的遭遇……顏凝暗忖,他和兇徒很難說是誰放過了誰。

  將仵作的驗屍結果和自己的勘察情況都記在了木牘上,顏凝深呼出一口氣,回到長安的第一天竟然這樣度過,這是他當初怎麼也不會想到的。

  顏凝脫下已經弄髒的衣裳,換上了一身最喜歡的白色束袖錦袍,淡藍色的交領、袖口和腰封,都紋有銀絲刺繡,既幹練也素雅。

  他想抽空去探尋故地,尋找七年前的故人。這是他在得知自己要回長安後,每每想起都會一陣悸動的念想。

  顏凝來到馬廄。

  昨日初到時,丙吉帶他來選坐騎,他一眼就相中了一匹全身黝黑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的駿馬,那馬鬃細軟順滑地披在頸上,和牠的皮膚一樣也微微反着細膩柔和的亮光。

  “牠叫沫流赭。”丙吉介紹道:“是皇上所賜,正值壯年的一品駿馬,只有一個毛病,愛洗澡。”

  顏凝看看自己的衣裳,“嗯,我們很配。”

  此時,已是天光亮城門開,集市將起了,顏凝跨上沫流赭,一路向北往街市坊間馳去。

  公事爲重,他要先去西市,找到丙公所說的姓吳的匠人,請他來給李海縫合屍身。

  沫流赭果然是馬力強勁,蹄子緊捯,沒多久就帶着顏凝到了市口。

  這時稍顯冷清的集市上還沒有多少商客,溫暖的陽光似乎也沒能給這個亂象初平的都城帶來太多生機。

  顏凝怕錯過店面便下馬牽行,卻發現所過之處,那店裏店外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向他行注目禮,眼神中交織着仰慕和惶恐。

  還好沒走多遠,他便在西北角看到了角落裏的那個獨特的小門面。

  說它獨特,是因爲別人家的店面前會掛五彩的綢緞幡巾,可它掛的卻是……一張光滑的皮,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皮,它被裁減成四四方方的掛在門前,上書一個大字“吳”。

  再看那門上的匾額:“吳·皮”。

  顏凝擡眼看着,心中突然明白了:怪不得丙公當時只說了找個姓吳的匠人,真不用擔心找不到,的確獨樹一幟得讓人無法忽視啊。

  他將沫流赭拴在了門邊,歪頭又看了幾眼那張皮幡,才跨進門去。

  這店面也就是作坊間,從屋頂往下吊着一張張或大或小的皮面皮型,所以越往裏光線越是昏暗。

  “店家,吳工,呃……”顏凝左右探着頭往裏走,沒走幾步腳下突然踢到一個圓滾滾鼓囊囊的物什,它咚的一聲滾了開去。

  “還螞蚱呢,呵,蜈蚣?”一個聲音從顏凝腳邊傳來,同時接住了那物什,原來是個皮質的圓球。

  顏凝低頭一看,一個灰髮老者盤坐在昏暗處,現在正手中舉着球、扭着頭,斜睨着自己……

  顏凝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跳開了一步,老者卻隨手將球扔到一邊角落裏,然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顏凝。

  顏凝這時定睛一看,原來老者是個獨眼,一隻眼自然閉合着,造成了拿着球的姿勢像是在瞄準他要投擲,是自己誤會了,並且閃躲得不合時宜。

  顏凝站穩後輕咳了一聲,假意拍了拍長袍緩解尷尬,問道:“哦,在下廷尉令使顏凝,請問,您可是店主吳……吳皮匠?”

  “正是老叟,”老者說話間又扭過臉去,繼續忙着自己手裏的活計,“等我忙完手頭自己過去,這裏髒亂,使君先請回吧。”

  “怎麼,你認得我?”顏凝有點詫異。

  “門外那黑大頭身上的馬鞍就是老叟親手做的,使君又有腰牌在身,老叟自是知道使君的來歷。”

  黑大頭?顏凝扭頭看了眼門外顯得有點無聊、正在用蹄子跺着地的沫流赭,因爲馬鬃茂盛還真是顯頭大。

  他又看了看腰間,原來出宮門後自己忘了收起腰牌。他只習慣性地將匕首別在那裏,腰牌就還明晃晃地掛着,怪不得引來那麼多注目禮。長安百姓都知道,能身着常服帶腰牌的人,一般都有朝廷出來便宜行事的不俗身份。

  “那你,也知我爲何而來?”顏凝邊將腰牌塞進腰帶邊問道。

  老者站了起來,顏凝這才發現其實他行動利索,似乎年齡也並不老,只是蓬頭垢面沒有收拾。個頭沒有自己高,身型卻是看得出的結實。

  他沒瞧顏凝,只在口中喃喃道,“使君是新來的吧,兵亂以來我隔三差五就會被叫了去,還會有什麼別的事,不就是縫縫補補、給不幸之人留個體面的活計麼。”

  顏凝聽丙公說過,因巫蠱大案的牽連,宮中有很多皇親貴戚慘遭立斬,他們雖是死犯但畢竟和平民不同,需要手藝好的匠人縫合了屍身,才能下葬。

  “好吧,那就勞煩你稍後走一趟了。”顏凝點點頭,將入宮門所用文書放下,施禮而出。

  店家這才擡起頭來,表情複雜地盯着顏凝的背影,眯起那僅有的一隻眼,臉上筋肉微微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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