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追本溯源
穆一郎還在擔心顏凝受傷的手指頭，但當他定睛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人偶時，“啊？這不是……這是……”他語不成句。
那人偶刻畫精緻，頭頂上直接雕出了帝王冠冕，身份已是不言自明。
“你說的也沒錯，這是在祭祀。”顏凝皺眉說道。
“你看它的冠冕衣袍，這是毳冕，是皇帝祭祀山川時所穿戴的形制。”
顏凝看着身穿三層衣袍的人偶，在外袍的衣裳上，甚至還極其仿真地畫出了毳冕中的五章花紋，“想必裏衣中還會有生辰八字之類的註釋。”他邊說邊好奇地用樹枝撥弄着鋼針下人偶的衣服。
“啊？糟了！”穆一郎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叫出聲，然後二話不說，拉過顏凝的右手扒開，使勁兒擠壓被針扎過的指頭，等壓出血來就用嘴裹住指頭往外吸，吐了血水，再吸，再吐……
“啊，疼！幹嘛啊你？”顏凝都傻了，納悶兒地問道。
“這個，”一郎的嘴停下來才道：“這個既然是陰毒的詛咒人偶，指不定針上會抹什麼巫毒，那就得趕緊把毒血多吸出來。”說着，又連着嘬了幾次。
顏凝小聲揶揄，“這下子你又不怕血了？”
“怕呀，但更怕再晚點你毒發身亡，我一個人可埋不動啊。”
“呃，行了行了，可以了，我本來還沒那麼疼的。”顏凝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甩了甩，用左手拿着樹枝繼續撥弄研究人偶。
“呸，呸……你說，呸……它弄得那麼像，跟真人兒似的，這是巫師生怕陰蠱的邪氣會害錯了人麼？”穆一郎邊吐着口水，邊好奇地看着那恐怖的小人兒。
“皇帝乃天子，想必正是因爲要對上天之子施咒，才需要立石吧，還要用祭祀的山川來反噬祭主，實在是歹毒。”
“不是，我就納悶兒了，這些個神神鬼鬼的，你咋懂的那麼多？”穆一郎好奇地歪頭看着顏凝。
顏凝搖搖頭，還在看着人偶，“祭祀的冠冕服制我們課上教過，巫蠱則是路戟那羣紈絝子弟最愛聊起的，這只是我結合起來的猜測。”
“那現在怎麼辦？再給它埋回去？”穆一郎霍地站了起來，看着顏凝，雖然也有焦慮，但他並不覺得這事和自己有太大的關係。
顏凝擡頭，驚訝道：“你不會還想繼續在這爬山吧？”
“呃……那要不，咱換座山？”
“……”
自己實在是做不到像一郎那樣，當什麼事都沒發生般甩手走掉，顏凝想着，把人偶用土蓋了起來，恢復原狀，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道：“我回去，給將軍擬封書信，問問他這事怎麼辦吧。”
“啊？你真信這個？沒影沒形的東西，我是不信的，再說了，你家將軍在的那麼遠，這書信一來一回的時間，”穆一郎朝埋人偶的地方努了努嘴，“恐怕它該辦的事，也都已經辦完了。”
“我不是相信巫術，我說的是施咒皇帝這件事，”顏凝看着架子和石頭，說道：“這個形式的詛咒，背後肯定還會有其他對廟堂社稷的陰謀。我想告訴將軍，至少，他有可能提醒一下皇上。”
“哦，也是，你家將軍畢竟是朝廷大員。我等小民嘛，連自己和身邊的人都顧不過來呢，就不摻和這種高高在上的事了。”
穆一郎說着，繞開土堆就要繼續往山頂走，卻被顏凝一把拉住胳膊，壓低聲音說道，“如果真是個陰謀，朝廷動盪肯定也會殃及百姓的，你不能只在乎身邊的人啊。這樣吧一郎，你也問問你師父，我覺得小梁王可能會有主意的，那，我就先走了啊。”
說完，顏凝便轉身下山了，留下穆一郎站在原地，嘟囔道：“就那麼走了，看來是沒有巫毒的。還以爲能陪我爬山呢，哼。”看看那人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胳膊，聳聳鼻子，“怎麼總是伸手就能抓到我，我卻抓不到他。”
當然，顏凝也是在之後才知道，雖然表示出不屑，但一郎其實還是聽了他的話，晚上將人偶之事告訴了師父。
那晚梁軼是去送刀的。因爲一郎偷匕首不成，最後還是拜託給了師父，梁軼便專門去爲葭兒打製了一柄短小但鋒利無比的隨身匕首。
可讓倆人都沒想到的是，梁軼聽了此事後，反應比顏凝還要大，他立即動身連夜上山，將人偶挖出來，帶走了……
顏凝的回憶戛然而止。
對啊，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有考慮過，當初一郎對巫蠱、惡詛什麼的都那麼不屑不在乎，小梁王他一個江湖中人，爲何會表現得截然相反，如此在意？
而如今的巫蠱之禍，不就是因爲在太子宮挖出施咒人偶引發的嗎，這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
“公子……”
那可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啊，一個陰謀持續那麼多年也太長了吧，或者，這並不是同一個事件？
“公子……公子”
女子呼喚的聲音穿破了顏凝陷在回憶中的思緒，他擡頭一看，這才發現侍女端着托盤站在門前，已經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何事？”顏凝少有地帶了些不耐的情緒低吼道。
侍女手上的托盤被嚇得一抖，餐具碰撞出聲，“啊？哦，廷尉給公子親手做了蛋羹，奴婢，奴婢怕涼了，所以才……”剛纔不得顏凝的允許她不敢進屋，現在更是怯怯地都結巴了。
顏凝有些自責，他深深吸了口氣，調整一下情緒，然後看着侍女點點頭，讓她進來將托盤放在几案上。
揭去圓罩，一碗黃澄澄的鮮嫩蛋羹微微震顫着，很是誘人，旁邊一小碟用鮮肉醃製、鹹鮮醇香的醢作佐。
顏凝拿起小匙舀了些醢倒在蛋羹上，眉頭一皺，又放下了，向侍女說道：“去回廷尉吧，就說我已經喫下了。”
“這……”侍女支吾着，“廷尉已經想到了，所以特意命奴婢侍候公子喫完。”
顏凝無語，這是準備要讓他接受長期監督了，“廷尉還有什麼吩咐？”
“呃，喫完早點歇息。”侍女收着下巴頦，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
顏凝算是明白了，不看着自己喫完，她是不會離開的。
他只有又拿起小匙，在蛋羹上橫豎交叉地劃上幾道，讓佐料味道全部滲透至底，蛋羹從面上到碗底，都是平滑細嫩沒有氣孔。迄今爲止，他喫過的蛋羹只有丙公能做到這個水平。
顏凝擡起碗來幾下扒進嘴裏，滑嫩鮮香，還是熟悉的味道。但無奈再好喫的東西，一旦有了在病痛中和着藥一起喫的記憶，味覺便不再會青睞於它。
在魯國養傷時，丙公一頓一碗，親自做給他喫，除了各種湯藥，他就只能喫蛋羹。
因爲受傷後，他流出身體的一部分腸子已被感染，爲了留下性命只能切去了壞死的一段，如今雖無大礙，但在飲食上還是要多加註意。
侍女終於可以收拾碗碟，出去覆命了，顏凝端起桂花涼茶漱了漱口，脣齒留香的感覺，讓他從低落的情緒中恢復了一些。
突然，他反應過來，嘆了一聲。
丙公定是都知道了，石拓不敢瞞他。在知道自己是爲梁軼的死難過時，丙公用這種方式勸慰他，讓他愛惜自己的身體。
也罷，就聽話早點歇息吧，明日一早還要去芙蓉樓打聽消息，到時一同問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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