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俠隕落（1）
顏凝雖然還是沒能想明白，梁軼爲什麼要選擇投案的方式結束生命，但他想自己可以大致推斷出，這個江湖大俠是從何時開始隕落的……
那是七年前的一個傍晚。
長安下了立秋後的第一場雨，風雨交加之下，天氣驟冷，集市裏也比以往冷清了許多。
路上的行人都在爲避雨而趕路，沒人注意並排疾走的三個人，那是顏凝和穆一郎護着中間受了傷的梁軼，他們在逃往肆意居的後院。
這時的趙葭兒正在舞臺上，酒樓的人也都在前面忙碌着。
三人到後，穆一郎先翻過院牆看了情況，才帶着兩人拐到了後院隱蔽處的柴火間。
這柴火間不算小，角落裏放着一些陳釀的大酒罈子，藏在儲備成堆的柴火和稻草後面。
穆一郎知道這裏平時不會有人過來，只是住着個和他很熟的長期房客：看門狗阿離。
阿離極通人性，牠本就將穆一郎認作是自己的好朋友，對好朋友身邊的人也就都聞了聞腳，算是打了聲招呼，之後便安安靜靜地跟在了穆一郎的身邊。
靠在一郎收拾好的木材和稻草上，梁軼這纔將按在左肩窩下的手放開，傷處已有鮮血浸染了出來。
“嘶！”梁軼左臂的稍微動彈，扯出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啊……師父，又流血了，止不住啊怎麼辦？”穆一郎噙着眼淚，看着傷處想摸又不敢摸，手足無措地問道。
剛纔一郎已經爲師父擦去了臉上的雨水，現在梁軼的額上又掛滿了豆大的汗珠。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如常緩緩說道：“不要慌，這一陣走動加上淋了雨水，再流點血不奇怪，我沒事的。”
說完轉過臉，看着身邊的顏凝，道：“顏公子，這次要多謝你過來通知我們，你現在趕快回路府吧，別讓他們起了疑心，連累到你。”
顏凝看看他的傷處，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你傷成這樣，我要留下來幫忙。不必擔心我，他們從沒把我當自己人，也不會關心我去了哪裏。”
旁邊的穆一郎聽了，忙不迭地點頭。
梁軼抿了抿嘴，也點點頭。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孩子，和穆一郎相仿的年紀，卻顯出難得的少年持重和擔當。可能是自己一直把一郎當成親人看待的緣故，對這個孩子也生出了非同一般的信任。
顏凝接着說道，“梁大俠，你的衣服都溼透了，要不把傷口露出來幹一幹吧，看這傷勢，就是能忍住疼痛也會引發潰爛的。”
梁軼笑了，“看你小小年紀，知道的還不少嘛。”
“我以前跟着將軍去看過傷兵，他們的傷口更嚇人。”話雖如此，看着受了傷的梁軼笑容還是那麼溫暖，顏凝心生佩服。
“嗯，的確是有見識，瞧我家一郎，都見不得血的。以後你要多教教他啊，呵呵。”
“師父……”穆一郎不服，差點就說出了靈蛇山上爲他收徒孫的事。
顏凝被誇得不好意思低了頭，倒也沒有謙辭。
梁軼接着說：“你們都不用擔心我的傷，我們在這裏也不能久留，只要躲過……噓！”
話沒說完，梁軼突然眼神犀利地盯着門口，右手本能般地摸向腰間。
有腳步聲往這邊來，一直在穆一郎身邊趴着的阿離在這時興奮起來，哼唧着衝到門口，只聽一個柔細的女聲輕輕喚着：“阿離，來喫飯了。”
“沒事，是葭兒。”穆一郎趕緊站起來，用身子堵在門口。
他怕他們的突然出現會嚇到葭兒，更是不願讓她看見受傷流血的場面，所以想先向她解釋一下。
趙葭兒顯然不是他想的那般柔弱，當她看到穆一郎時只是有些意外，又探頭往裏瞧，才見還有顏凝，她對他眨眼一笑，裏面倆人趕緊也點頭打了招呼。
趁着一郎和葭兒在門前說話，顏凝終於對梁軼問出自己憋了一路的問題，“梁大俠，恕我多嘴，你這傷是怎麼……？”
梁軼自然明白顏凝的意思，但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試着動動左臂，又引來一陣鑽心的疼。
他悶哼一聲，自嘲地搖搖頭道：“一言難盡啊，其實要說受傷，”梁軼往自己心口指了指，“比起這兒來，一點皮肉外傷真的不算什麼，雖然，能把我傷成這樣的，也確實不多。”
“所以，你連傷口都不願意看，”顏凝看着他傷處的血漬，“甚至想由着它，讓你疼痛？”
被突然說中心事，梁軼轉過臉有些詫異地看着顏凝，“爲何這樣說？”
“嗯……我看傷口位置，對方出招時，應該是面對着你，衝着你的左胸去的，被抵擋或避讓才刺偏了。這傷勢輕於長劍大刀，應是短劍、匕首，所以，你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他......是你未加防備的親近之人嗎？”
顏凝聲音低低的，但分析陳述十分清晰，聽得梁軼挑着眉看他，“小傢伙，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啊！呃，對，你說中了，是一個被我視爲兄弟的人，想要取我的性命。”
梁軼低頭苦笑一聲，“布衣兄就曾說過，我這人，怕是終究要毀在親近的人手上。”
“布衣？”
“嗯，哦，就是大俠朱安世，他字布衣，聽過麼？”
“當然聽過，如雷貫耳！”顏凝的確從小就聽過，江湖傳說中神出鬼沒的俠中之王，朝廷詔令中反覆通緝的海捕要犯，那是很久以來皇帝都求而不得的人物。
“我們有門規，如若在行動中暴露了身份，就必須以身殉之，否則不僅名聲掃地，還會遭到江湖緝殺。”顏凝記得一郎說過，這規矩雖然苛刻也自有它的道理，“這兄弟就是暴露了，但他求我，說他不想死，他的家中雖無妻兒但尚有一個老母……多年的情誼了，我也不想他死，就去求布衣兄放過了他。”
“他卻趁你不備，想殺了你？”顏凝接道。
梁軼沒有說話，眼神凝在前方一處，若有所思。有那麼一瞬間，顏凝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中帶着傷痛的殺氣，雖然只一閃而過，但那神情倒是更契合他的江湖聲名。
不過那一閃而後，他就又變回溫潤的書生，只是眼中的傷痛還在，“唉，可惜啊，本以爲還可以一起在江湖快意恩仇的……想不通，好不容易幫他爭取來的性命，最後卻只是用來給了我這一刀，給了我這個教訓，呵。”
“你殺了他？”話出口，顏凝都覺得自己多餘有此一問，只是此刻似乎不太適合沉默。
“……嗯，我問他，爲何要這樣做，他卻只有三個字，對不起。”梁軼並沒有正面回答顏凝的問題，“也不知是說對不起刺殺我，還是對不起不能告訴我刺殺我的理由……其實，什麼理由，還重要麼？不重要了，不重要了！”聲音漸小，帶着淒涼和無奈的嘆息。
顏凝低頭想了想，猶豫着說了出來：“可是，那麼近的距離，他又是如此高手，想要萬無一失的話，不是該從背後偷襲你更容易得手麼？”
梁軼聞言，眼神一滯，然後看向顏凝，蹙着眉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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