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5、抗金紀念碑 作者:未知 靈仙縣西門外五里,原本是一處坐南朝北的高坡地。 一場驚心動魄的殘酷保衛戰之後,這裏出現了一座巨墳,三千陣亡將士的合葬墓。 這個年月戰亂頻仍,能夠把自己人的屍骨收起來安葬,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不可能給普通人立碑。 不是說不立碑,其實經常有人立碑。 比如說大宋皇帝趙佶,前不久就立了一塊碑,而且趙佶親題碑文歌功頌德,這就是“收復”燕雲六州勒功碑。把每年百萬緡贖燕費、五十萬緡代稅錢換來的空殼,宣揚成自己的英明神武糊弄百姓。 但是,城西的亂墳正北今天奇怪了,竟然出現了一座巨大石碑,被祁三郎獨立營的巡夜兵丁在凌晨發現。 一夜之間平地出現一座巨大石碑,這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知府唐浩然、北線總指揮蕭芸娘接到報告,趕緊出城視察。 這座石碑的確夠大,底座是邊長六尺、高度六尺的須彌座,上面矗立着一尊寬度四尺、厚度兩尺、高度三丈多的巨大碑身。碑頭爲歇山頂,碑身兩側爲雲龍紋。 整座石碑純黑色,上面的碑文竟然是用銅條鑲嵌而成,在晨曦之下金光閃閃。 石碑正北面爲正面,上書一行金色大字:抗金將士永垂不朽! 石碑正南面用銅條鑲嵌着碑文:幽雲不屈,全民皆兵。抗金擊寇,一息必爭。慷慨赴死,石破天驚。六千將士,血染旗旌。神歸天闕,澤被蒼生。風雲萬古,永享英名。 石碑北面的祭臺三丈見方的地面,已經鋪上了每塊邊長三尺多的青色石板,一共八十一塊。石板縫隙之間,同樣鑲嵌銅條,顯得莊重肅穆。 知府唐浩然率先衝着石碑躬身行禮,口中唸唸有詞:“果然大手筆,大氣魄!凡我陣亡將士,至此靈魂有託;從今皆爲神祇,庇佑四方黎民!” 給無名無姓的普通人立碑,而且立字封神,光耀萬世。祁三郎的獨立營兩千人隨即拜服在地,已經泣不成聲。 蕭芸娘緊盯着石碑若有所思,卻一直沉默未語。 沒想到耶律餘里衍突然趕到這裏,繞着石碑轉了一圈,頓時驚歎起來:“這座石碑的碑頭、碑身、碑座,起碼都有三四千斤,一夜之間樹立起來,四周沒有絲毫填土痕跡。真有神鬼莫測之機,也不知道是誰的大手筆。” 蕭芸娘沉聲說道:“除了我家公子,天下無一人能夠辦到。即便能夠辦到,也不可能挖空心思給普通兵丁樹碑立傳,對自己卻沒有隻言片語。我家公子的偉大之處,正在於此。” 耶律餘里衍頓時跳了起來,一疊聲的追問:“追魂槍李憲來了嗎?在哪裏呢?” “我家公子肯定來過,而且只有他親自出手,纔會一夜之間有此神蹟。”蕭芸娘微微一笑:“至於他在何處,卻無可奉告。” 蕭芸孃的估計沒錯,這事兒就是李憲乾的。 自己的女人蕭姵戰死,李憲不是沒心肝的人,卻是有自制力的人。即便痛徹心扉,在人前依然沉着冷靜。 耶律餘里衍到了靈仙縣,這涉及到整個根據地生死存亡的關頭,李憲同樣不能視而不見,更不可能坐看事態不可收拾。 平型關三軍自動掛孝,李憲藉此機會召開了追悼大會。不僅僅祭拜蕭姵,而是統一祭奠此次反圍剿作戰陣亡的將士們。 在此期間,李憲想到一件事情。 這年月只會給有頭有臉的人樹碑立傳,宣傳的全都是皇上英明神武,大臣功勞蓋世,和普通士兵沒有絲毫關係。 存下了這個心思,李憲頓時制定了一個祕密計劃。既然是祕密計劃,知道的人就不多。實際上只有一個人:炮兵連副連長鬍皋。 李憲平型關擴軍,主要是給蕭焯準備了新兵營一千三百人。這些人並不是新兵,而且血戰數場的老兵戰俘。 只要蕭焯能夠把這批人改造過來,平型關就有了兩千四百多人的防禦力量,沒有兩萬人一起上來,再也不能威脅平型關的安全。 搞定了平型關的防禦問題,並且留下了“嚴禁棄關野戰”的軍令,李憲這才放心離開,同時帶走了郭小乙的警衛營、李天成的特種營、方傑的第四營。 李憲首先要安頓的,就是剛剛擴編的方傑第四營。 這是一支祕密部隊,放在什麼地方都不太合適,李憲選定的兵營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飛狐峪南關口。 飛狐峪南關口是一個懸壺地形,兩側都是懸崖峭壁,中間一條古道。只要有人掐住南關城,大概只有黃鶴能夠飛過。 李憲是這麼交代的:“方傑、司行方,南關城就交給你們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大練兵,把這幫混蛋往死裏練,給我練出一隻鐵拳。至於你們的裝備和糧草,四天後我親自送過來。” 方傑歷盡劫難,思考問題細緻得多:“公子,這處關口險峻異常,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們的防禦條令是什麼?” 李憲略一沉思,隨即說出了守關要求:“目前形勢微妙,只能特殊處理。嚴查敵對奸細,不能驚擾百姓客商。所有軍隊通過,必須有我的親筆手令。” “明白了!”方傑點點頭:“沒有公子的命令,一個箭頭也別想從這裏飛過去。” 把方傑的第四營留在這個地方,李憲也是經過反覆推敲的。 現在北面的靈仙縣還不知道會出現何種情況,飛狐軍裏面的其他部隊,曾經都接到過李憲的命令:蕭芸娘有權調動境內所有部隊。 因爲蕭芸孃的特殊身份,在目前這個節骨眼上,無論把誰放在這裏,李憲都不放心。即便是李天成、郭小乙,面對蕭芸孃的時候,一定會有所猶豫,甚至就直接放行了。 但方傑和司行方就不一樣,因爲他們沒有接觸過蕭芸娘,半點交情都沒有,這樣才能鐵面無私。 對於耶律餘里衍可能造成的破壞,李憲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實際上一直提心吊膽。 飛狐縣是自己的核心基地,萬一蕭芸娘被耶律餘里衍說動了,從飛狐峪衝過來就到了飛狐縣城,大事去矣。 現在方傑擋住了南關城,飛狐峪的四十里黑風洞就變成了死地,最壞的結果就是北面的定安縣、靈仙縣、廣陵縣、弘州城都不要了。 只要保住飛狐縣和靈丘縣,李憲就有把握很快捲土重來,然後一頓火炮把所有的叛軍轟成渣滓。 做最壞的打算,爭取最好的結果,這是戰場上的不二法則,李憲當然不會忘記。 按照李憲的話來說:老子當偵察兵的時候,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相信,就別指望老子輕易相信別人。 既然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李憲自然有所動作,不可能對靈仙縣可能出現的危機放任自流,於是他派出了一支偵察兵。 茅十三、汪直琛的新生連,是半個月前從天成縣帶回來的兵員,飛狐軍的北線部隊無人認識。 “方傑,他們這個新生連的臨時基地就放在你這裏,偵察的結果就向你彙報。如果有緊急情況,就到飛狐縣城司令部找我。至於一般消息,就放在你這裏,等我過來之後處理。” 就這麼地,李憲返回白雲山莊沒有驚動任何人。也不對,實際上驚動了一個人:牟長霞,內衛女兵營營長。 對於牟長霞直接撲進自己懷裏,李憲沒覺得有任何不適,反而張開雙臂攏住對方的身軀,輕拍着牟長霞的後背低聲問道:“怎麼樣,姑娘們配備火藥進度如何?我設計的銅鑄炮管試驗成功沒有?” 牟長霞低聲抽泣,說話連輕重緩急都沒搞清楚:“公子,一切都很好。公子出去帶兵打仗,一下子就是一個月,人家每天都喫不下睡不着。” “好了好了,我們打了大勝仗了,你應該爲我高興。” 李憲牽着牟長霞的小手,來到礦場找到炮兵連副連長鬍皋:“情況怎麼樣?” 胡皋神情委頓,可見心情沉重,而且沒有休息好,說話有氣無力:“公子,我集中了最好的六十名石匠,大碑已經做好,現在就是另外一塊小碑的拋光,馬上就好了。” 牟長霞突然看見一截碑身,頓時大哭起來:“蕭姵,這上面怎麼會刻着蕭姵的名字?” 李憲扭頭一看,三個石匠正在給一截碑身拋光,上面正是按照自己要求題寫的碑文:愛妻蕭姵之墓,愚夫李憲泣立。 “蕭姵爲抗擊金兵而死,是爲我們大家而死。她死得其所,死得光榮。我們不用流淚,而是要記住這筆血債。” 李憲臉色陰沉,但無法讓牟長霞停止痛哭:“公子,你是不知道啊。蕭姵聽說你出征,頓時就瘋了。在倒馬關新兵營臨時編了一個營,然後把防禦任務交給我,就連夜趕到北面去了。沒想到這就是永別,她才十四歲啊,我怎能不心痛!” 李憲能說什麼,他什麼也說不出來。要說痛心,他比任何人都痛心。 蕭姵是第一個真正明白自己要幹什麼的人,也是毫無保留支持的人。 萬金難求一知己,李憲能不痛心嗎?可是人死不能復生,未亡人只能更加堅強的活下去。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蕭姵之死,就重於泰山。其實蕭姵沒死,因爲她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李憲無話可說,只能用這種蒼白無力的話寬心。是給自己寬心,無法給牟長霞寬心,因爲這兩句話她根本就沒聽說過。 “胡皋,石碑已然刻好,接下來就是檢驗你們炮兵連戰鬥力的時候。我把你們送到目的地,然後採用三角支架的葫蘆吊,一夜之間把石碑組裝起來,有沒有困難?” 李憲盯着神情萎靡的胡皋心裏直抽抽,但是言辭之間沒有絲毫感情。 胡皋也沒二話:“如果不能完成任務,我自己抹脖子,不然就對不起蕭姵的傳藝之恩!” 靈仙縣西門外一夜之間出現神蹟,別人不知道李憲在何處,但是蕭芸娘知道,卻不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