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誰在局中(一)
大半建京官員都來弔唁了,趙中丞一家待到了晚間才沉痛而歸。
等到遺體下葬,朝堂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名文官上書望明帝予周家爵位,久不上朝的琅琊王也附應,更淚眼婆娑地談起周文公當年隻身入後陳勸和的可歌事蹟。一時間滿朝文武哀聲長嘆,不少被周文公照拂過的官員泣淚而下。
明帝:“朕確實欠周家一個爵位,可如今周揚已故,難道要讓一個尚未而立的兒郎繼爵嗎?”
公孫武:“陛下,周揚爲了南晉的社稷慘遭殺害,周家滿門忠義,一直以來克己復禮,未有不妥之處。周家兒郎雖然年幼,但有族叔族老照拂,有國子學教大義,成才只是時日問題。”
趙中丞上前道:“陛下,臣見過幾次那周家兒郎,性子比同齡孩童沉穩,明理聰敏,博文守禮,是個可造之材。”
明帝:“衛祭酒,可有其實?”
衛祭酒拱手彎腰而出道:“回陛下,確有其實。周家兒郎雖才一十有三,卻深知大義,能辯事委,加之點撥便可舉一反三,常令臣驚詫不已。”
明帝沉思一二,“等朕見過周家兒郎,再議此事。”
這夜明帝歇在寵妃舒貴妃宮裏,食膳時,舒貴妃給明帝斟了一杯暖酒:“陛下一臉愁容,這是爲何?”
明帝喝了幾杯酒,聞言道:“朕同皇后對給周家封爵一事有了異議。”
舒貴妃斂下眼睫,低眉順目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如何封賞全憑皇上心意。”
“唉,你不懂這其中複雜之處。”
舒貴妃莞爾一笑:“臣妾愚鈍。”
明帝又飲下一杯,“朕打算讓周家兒郎承襲侯位。”
舒貴妃微愣,遲疑一會兒,順意回道:“皇上聖明,周家真有福氣。”
“風兒最近課業如何?”
舒貴妃聽到明帝提起兒子的名字便笑開了,語氣愉悅地回道:“風兒近日騎術學習得不錯,王騎督說過不了幾月便能騎馬打獵。”
“嗯。”明帝應了一聲,又叮囑道:“他倒是個擅武的,可文課也不能落下。讓他向太子看齊,文武平衡纔是好的。”
衆所周知六皇子亓官風不擅文墨,擅長騎射武術,而太子亓官瑞雖只有十歲卻文武雙全,在一輩皇子中最爲出色。
舒貴妃垂首,壓下心中的憤懣,恭順道:“是,臣妾會多加提醒。”
庶日宮裏的公公來傳聖旨,下令讓周崢進宮面聖。
周尋雁不放心,過來告之周崢一些事宜。“阿哥,你這次進宮不要主動提父親,也不要提祖公,如果陛下談起,你便垂頭流淚。若是陛下問你以後如何治理周家,你只道‘周家自古守禮,老祖宗立下的規矩周家人不敢忘,也不能忘。身爲周家嫡子,亦是陛下的臣民,放在最前的應是聖意。’”
周崢眼神古怪地看向她,思慮一二後點了點頭。
第二日進宮面聖,明帝見周崢沒有主動提到父親無辜被害、祖公事蹟,面色慈和不少,問他:“近日在國子學課業如何?”
周崢低頭回道:“近日講師教習了老子的無爲之道,草民習得皮毛,難解其中深意。”
明帝笑道:“你倒是謙虛,衛祭酒說你深知大義,能辯事委,常讓他驚詫。”
周崢:“祭酒常贊學子,以此勉勵。”
明帝抿了一口茶湯,“你父親已故,現下家中可還好?”
周崢垂頭面色有些神傷,恭敬回話:“草民替家父謝陛下思懷,人死不能復生,周家深知此,並未自抑。”
“嗯,如此便好。”
明帝朝他看去,又道:“你爲周家嫡子,以後便是周家主,可想過要如何治理家闈?”
周崢俯下身子,“回陛下,周家自古守禮,祖規爲周家血骨所刻訓戒,不敢忘,也不能忘。然草民身爲周家嫡子,亦是陛下的臣民,聖意應於前。”
明帝聞言將這話在心中咀嚼片刻,不一會兒便朗笑出聲:“好一個周家兒郎,不愧是周文公的嫡孫。”
“退下吧,回去多陪陪你母親。”
“是,陛下。”周崢被宦官帶下,那宦官見他出來後背脊直挺,連連稱歎。
回到殿中,明帝同宦官講到:“這周家兒郎,倒是有幾分周文公的風骨。”
來福點頭,順着明帝說了幾句漂亮話。看來周家要節節而上了。
“阿哥,官家怎麼說?”
周崢褪下外衫,“如你所說的一樣,你是怎麼知道官家會說這些話的?”
周尋雁摸了摸鼻頭,“也就是直覺,官家是天子,比起關心我們的家事,他更想要臣子的忠心。”
周崢:“你想的對,現下父親……父親去後,也不知道周家以後的境遇如何。”
“阿哥,我懷疑……父親沒死。”周尋雁遲疑道。
“你說什麼?可遺體不是都找到了嗎?”周崢喫驚道。
他聲音大,周尋雁連忙着急道:“小聲些,我把人都遣走了,就是想跟你說這事。”
“你還記得父親離家那天,我給了他一條銅錢紅線,父親系結總是很結實……”
周崢恍然大悟:“那具遺體沒有紅線!”
“你怎麼不告訴母親,這幾天母親都瘦了!我得去告訴母親。”說罷,他就要走出房中。
周尋雁急忙拉住他,厲聲道:“不能告訴母親。”她皺着眉,將心中想法緩緩道來:“父親爲何遇害,又爲何假死,阿哥你不清楚嗎?就是有人盯着周家,想害周家啊!母親現在肯定也被人盯着。我們是孩童,不會被人注意,但母親是周家主母,多少隻眼睛盯着?”
周崢了意,冷靜下來。“那如今怎麼做?父親在哪裏也不知道。”
周尋雁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有人會幫我們周家,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演好戲。”
周崢挑眉,疑惑道:“誰在幫我們?”
周尋雁擡眼,和兄長對視,眼中是精明的光彩:“如果我沒猜錯,是琅琊公孫家。”
她腦海中浮現出那位端莊威嚴的皇后娘娘的模樣,只覺得那天進宮的安排是因爲……自己。
……
“賣魚咯,賣魚咯,賣新殺的魚咯。”周府門前街道,一名攤販熱情吆喝。
紅媽提着萊籃出來,正巧聽到這話,走了過去。
魚販熱情道:“大姐買魚不,新鮮着哩。”
紅媽看了會兒,覺得魚的確新鮮,讓魚販稱了六條。
魚販稱魚時,紅媽打量他一二,問道:“見你面生,什麼時候到這做營生的?”
“害,這不是西街魚市愈發不景氣嗎,所以就把我這破落攤子移過來了。”魚販垂頭道。
“……”
“大姐,一共四銖,您拿好了。”
紅媽:“這麼便宜?”卻也不推脫,忙把魚放籃裏。
魚販諂笑道:“這不是要周府眷顧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嗎,大姐可真幸運,能在周府做事。”
紅媽聞言嘆了口氣,“我們家郎主已經仙逝,這一大家子的以後也不知道怎麼辦。”
魚販面露同情,又開口安撫道:“這不是還有周家大娘子和嫡公子嗎?”
紅媽:“我家大娘子近日傷懷得很,一連幾日都在拜佛問宗,哪有心情管我們這些下人。”
“唉,不說了,我得回去給大娘子他們做飯了。”
紅媽走遠,一名挑着一籮筐蔬菜的老人走了過來。
“小夥子,買菜不?”
魚販笑道:“今天生意不好,拿我的魚換您一斤菜?”
“給你兩斤。”老人抱起一捆蔬菜放在砧板上,那翠綠的蔬菜葉裏隱隱露出錦帛一角……
嘉興城門外,忽來一陣妖風,捲起漫漫黃沙。
“中書監大人奉命查案,快打開城門!”
城門大開,數百匹駿馬高擡健碩的馬腿,快速駛進城內。一時塵煙滾滾,嗆了人一嘴灰。
公孫令帶着官兵快馬加鞭趕到嘉興,首先審問了嘉興縣令,卻沒有得到有用的線索。
“郎主,周大人現下就在嘉興和海鹽間的一處驛館,可要見?”
“見面太過於引人注目,傳書即可。”說完,他遞給死士一張捲起的字條。那死士接過字條,翻牆而去。
驛館客房中,周揚看見字條內容心下不由得喫驚。“你家郎主是公孫中書監?”
死士並未回話。
周揚來回馱步,將字條看了又看。最近他已通過這些死士探聽到海鹽縣令聯合附近幾個縣官鹽私賣,從中得利的事。但他沒有證據,也沒能查到背後主使,便未回京上書朝廷派兵來捉拿。
海鹽確有海盜,但沒有猖獗到影響鹽產的地步。他下一步想到海鹽探查,最好能找到這羣海盜的首領,得到證供。周揚提筆寫下一張字條,讓死士送出。
……
“殺人了,殺人了!救命!”海鹽街頭一名光着身子的男子從一處煙柳巷跑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大喊。
戴着面具的修羅從背後飛身而出,鋒利的的刀鋒把男子身體一分爲二。血液噴薄,濺了一地鮮紅,慘烈異常。
這羣修羅將海鹽縣府長街變成人間煉獄,不少百姓也難倖免。
海鹽縣令頭身分離前還在想,他忠心耿耿地爲那位大人效命,爲什麼卻落得如此下場。
一張紙張被匕首插入縣令府衙大門:今兒我海霸一遊海鹽,比肩衛霍。
寒鴉高飛,海鹽又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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