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原望這才就着牛奶喫起來。
岑理先一步喫完，站起身拿起書包就上樓了，原望下意識地看向他的背影。
岑豐道：“哥哥去樓上做作業了，小望有作業嗎？”
原望點點頭。
“喫完叔叔帶你去書房和哥哥一起做作業好嗎？”
原望又點點頭。
家裏有專門爲孩子設置的書房，書架上多半都是適合孩子閱讀的書，少部分是有些晦澀的歷史書、科普書或是其他適合稍大一些的青少年讀。
見原望盯着書架，岑豐低聲道：“小望想看什麼書都可以看，不過要做完作業之後哦。”
原望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點點頭。
岑豐想摸摸他的頭，又作罷，只笑了一下，轉身關門離開了。
原望在書桌另一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放下書包，從裏面拿出作業和筆。
三年級的作業挺少，雖然原望落下了一段課程，但畢竟課簡單人也聰明，倒也學得不累，只不過最後一題有些卡住了。
“不會了？”岑理突然道。
原望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擡頭看去，倒是顯出些本應有的童真模樣。
岑理一手託着腮，一手靈活地一圈圈轉着筆，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好像只是隨口一說。
原望點點頭，於是岑理對他招招手道：“過來，我教你。”
原望拿着作業過去了，岑理講起題來倒是出乎意料的耐心，不過一遍，原望就懂了。
“謝謝小理哥哥。”
“懂了？”
“嗯。”
原望寫完最後一題，把作業疊好放在一邊。老師說作業寫完要有家長簽字的，他想着等哥哥做完一起讓叔叔簽字。
無事可幹，原望站起身去看書架上的書，他年紀還小，看來看去最後選了一本繪本，叫《一片葉子落下來》。
故事從一片叫弗雷迪的葉子開始。他在樹上長大，度過了美好的春天和夏天，迎來了豐收和死亡的秋天。他的朋友們一個個在秋天飄落，剩下他在樹上孤零零待到了冬天。最終他在這個冬天飄落，安靜而幸福地迎來死亡，也爲來年的樹珍藏了生機。
不遠處傳來椅子拉開的聲音，原望下意識擡頭，迎上岑理的臉。
岑理的表情看上去一言難盡，又糾結又無措，眉毛都要擰到一起去了。原望感到有些不合時宜的新奇。
“你怎麼了……你別哭啊……”對方有些手忙腳亂地遞餐巾紙給他。
原望眨眨眼，淚珠滾下，啪嗒一聲滴到書上，原望連忙用紙巾擦掉水漬。
他這才發現他哭了。
他只是突然很想媽媽。
岑理眼看着原望嘴角一撇，好像馬上要大哭出聲，頓時心裏一緊，而原望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沒事，小理哥哥。”
岑理想起昨天岑豐的話，心想不會真有人在學校欺負原望吧，於是問道：“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原望又拿了一本書，看起來挺平靜的。
那你哭什麼？
岑理想問又沒問，眼前又浮現出原望含淚望着他的樣子，又乖又可憐，莫名讓岑理對他的敵意直線下降。
再問這小孩不會又要哭了吧？他想道，真嬌氣。
沒一會兒，岑理也做完了作業，整理好桌面後，他也拿出最近在看的書，一本有關鬼神妖魔的小說。
門口響起敲門聲，岑理低頭看錶，五點半了，他一邊把手上的書換成《童年》，一邊道：“請進。”
岑豐開門進來，邊給岑理簽字邊對原望道：”小望作業有不會的嗎？”
原望乖巧道：“小理哥哥已經教我了。”
岑豐轉眼看了一眼岑理，眼神驚訝又有點欣慰，“嗯，那就好，下次有問題也可以來問哥哥。”
給原望簽字的時候，岑豐誇了誇原望的字，岑理湊過去一看，微微撇嘴。
原望寫字有些用力，背面印出了痕跡。一筆一畫整齊端正，雖然有些筆畫還有一點歪歪扭扭。岑豐瞧見他撇嘴，拍了他一下，“你想想你三年級的字吧，跟蛇扭似的。”
想了想，岑豐又道：“不行小理，我覺得你的字還是需要練習，從明天開始還是繼續練字帖吧。”頓了頓，岑豐轉頭對原望道：“小望要不也練練吧？”
原望乖乖點頭。
“好了，洗洗手去喫飯吧。”
喫完晚飯，岑豐帶着他們去散步，順便讓原望認認周圍的環境。
小區環境不錯，空氣清新，路燈造型也很雅緻。路上人不太多，岑豐偶爾說幾句，介紹一下週圍。估摸着走得差不多遠了，岑豐又帶着他們換了一條路回去。
回到家已經是七點多。按照岑理從前的安排，這個時候他要麼在看電視，要麼就是和朋友出去打球。家裏雖然買了電腦，但是岑豐管得挺嚴，明面上只有週末才能玩得久一點。
先是喝了杯水，等放完了新聞聯播，岑理就守在電視機前，《仙俠傳》的片頭曲剛響起，岑豐就把頻道調到了科教頻道，岑理和原望雙雙轉頭看向他。岑豐笑了一下，拿起遙控調到了少兒頻道。
岑理擰起了眉頭。
岑豐道：“小望要看動畫片嗎？這是什麼？喜羊仔與灰大狼。”
原望：“不用了叔叔。就看小理哥哥想看的那個吧。”
“就是嘛，我小學一年級就不看動畫片了。”岑理撇撇嘴道，終於又把電視調了回去。
岑豐笑了一聲，不客氣地揭穿道：“你四年級的時候還看《超級小超人》呢。”
“哪有！你知道什麼！”岑理轉頭惱羞成怒道，有些心虛地喝了一口水。
擡眼看見原望睜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岑理莫名看出了一絲嘲笑的味道，他放下杯子，“你看什麼？！”
原望眨眨眼，移開視線看向電視。
“小理，對弟弟禮貌一點。”
“好，我知道了。”他轉頭向原望，“請問您看什麼？”
岑豐：……
原望睜着眼睛認真回道：“看小理哥哥。”
九點不到的時候原望就開始打哈欠。
“小望困了？叔叔帶你去睡覺吧。”岑豐站起身，“小理也差不多可以睡了，我上次開家長會看到你們班上好多同學都近視了，你自己注意點眼睛。”
“我把這集看完就去睡覺。”岑理回了回頭，正巧撞上原望打完哈欠後眼含熱淚的模樣。
岑理停頓了一下，又想起今天下午在書房的一幕，他皺眉回頭，在心裏道：最煩嬌氣的男生！
原望跟着岑豐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桌上多出了一些新的文具和本子。
“昨天叔叔沒來得及買，就只好拿了哥哥的，今天幫你買回來了。對了，叔叔還給你買了一些新衣服，在櫃子裏，以後就不用穿哥哥的舊衣服了。還有啊，老師跟我說你的校服明天就可以拿到了。”
“謝謝叔叔。”
“沒事的小望。你不要拘束。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跟我說好嗎？還有小理哥哥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但是他人不壞的，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突然出現一個弟弟，如果他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來告訴叔叔，叔叔會教訓他。但是叔叔也希望你多給他一點時間，不要生他氣好嗎？”
原望點點頭，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岑豐也笑，“小望早點睡。明天叔叔就不送你們了，司機王叔叔會接送你們的。”
“叔叔晚安。”
“小望晚安。”
岑豐輕輕關上門，看見岑理靠着牆站在樓梯口。
“看完電視了？看完了就去睡覺。”
岑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頭走了。
岑豐喃喃道：“又怎麼了？看電視也能生氣？”
想了想他只能歸因於劇情發展不合岑理心意。岑豐走到樓下關了燈回了房間。
岑理站在衛生間對着鏡子邊生氣邊刷牙，張澤銳說過的話環繞在他腦海裏。
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
啊啊啊啊，還晚安，讀小學之後岑豐就從來沒和他說過晚安了！還是這麼輕聲細語的！轉頭就拉下臉跟他冷冰冰地說“去睡覺”！原望纔是他的親兒子吧！
“呸！”
岑理用力地吐出嘴裏的泡沫。
不能再等了，明天一定要從原望那裏問出點什麼！
另一邊，原望懷裏抱着《一片葉子落下來》，在被窩裏眼淚汪汪。
“萬物都會死。不管是大是小，是強是弱。我們先完成自己的任務。我們經歷日照月曬、風吹雨打。我們學會跳舞、歡笑。最後我們死去。”（注1）
不，媽媽是不一樣的。原望撇着嘴，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到被子上。媽媽沒有完成自己的任務，她的生命不該在這個時候停止的。媽媽死後，他聽到最多的就是“可惜”和“造孽”。前者說的是他的母親，後者說的是他的父親。他不願意承認，但那確確實實是他生理學上的父親。
“‘有一樣東西比樹更強。這就是生命。它將永存，我們大家全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我們死了到什麼地方呢？’‘誰也說不準。這是一個大祕密！’‘我們會回到春天去嗎？’‘可能回不去，可是生命一定會回去。’”（注2）
媽媽也會回去嗎？那個生命永存的地方。他們說你媽媽死了，可是死了是什麼，他們說死了就是死了。他知道媽媽的身體被燒成了灰埋進了土地，上面是冰涼的石頭，刻着和別人大同小異的字。名字，年歲。紅字，黑字。
他在那一天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父親。實際上，他真正失去父親的時間或許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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