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飯喫到一半,岑豐又開始往原望碗裏夾菜。因爲剛從墓地回來,原望情緒不高,反應也有點呆呆的。
岑理在岑豐動手夾菜時就一直關注着原望,見原望的筷子有些猶豫地在岑豐夾來的茄子上停頓了一下,瞬間斷定原望也不喜歡喫茄子。
於是,趁着岑豐低頭喫飯的空隙,電光火石間,岑理飛速用筷子把原望碗裏的茄子夾了過來。
原望有些茫然地轉頭看他。岑理面帶肯定地對他點了點頭,深藏功與名。
飯後岑理邀請原望和自己出去玩,原望面帶猶豫地道:“可是,作業還沒做完。”
“還有兩天呢,今天先休息一會兒嘛。對吧,爸爸?”岑理看向岑豐。
岑豐本想拒絕,想了想還是點點頭道:“先不急,出去走走也好的,勞逸結合。”
清明是個特殊的日子。這一天岑豐總是特別寬容。
岑理一直知道這件事,但是也從沒有因此對岑豐提什麼過分的要求過。清明對岑豐來說特殊,但是對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過去他很喜歡在掃墓後的下午,自己一個人去安靜的地方待一會兒。
今年他想帶原望一起去。
岑理想帶原望去的地方是不遠處的人民公園。他小時候就經常和媽媽一起去這個公園,對這裏有着特殊的感情。
現在沒有在下雨,但是天空還是灰濛濛的。岑理拿了一把傘,帶着原望出門。
他們出門的時候,旺財不捨地跟在身後,尾巴輕微搖晃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們。
院子裏有些地面還溼漉漉的,沒有乾透,旺財走動時途徑水跡處,帶去了一連串小腳印。
“不行哦,你得待在家裏。”岑理對旺財搖了搖頭,當着它的面關上了庭院的鐵門。
旺財的尾巴垂落下來,站在原地擡頭看着他們。
“你的腳都溼了,等會兒得讓楊姨給你擦擦,不然家裏都是你的小黑腳印。”
旺財“嚶嚶”叫了一聲,在臺階上坐下不動了。
“嗯,就待在這裏不要動,楊姨馬上就來了。”岑理對着旺財擺擺手,帶着原望轉身離開了。
倆人走了十幾分鍾就到了人民公園。公園裏沒多少人,周圍只有鳥鳴聲,很安靜。
公園長椅有些溼漉漉的,倆人又都沒帶紙巾,只得走遠了些,找了一個小亭子坐下。
亭子中央有張桌子,上面有兩顆小骰子,估計是小朋友們在這裏玩鬧之後不小心遺留下來的。
岑理拿在手裏看了看,隨手在桌子上擲了一把,兩個一。
“這什麼運氣啊?”岑理嘟噥了一句,把骰子推到一邊。
原望的視線落在滾動的骰子身上,又移開。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我媽媽經常帶我來這個公園。”岑理率先開啓了話題。“我在這裏還認識了幾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還一起玩過一陣子。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都沒了聯繫,可能是上學了沒時間了吧。”
“有可能。”原望點了點頭,回想起自己小時候也被媽媽帶到附近公園玩過,那時候自己也和別的小朋友玩得很開心。
“今天爸爸說起,我纔想起來我好像是在媽媽嘴裏聽過你的。但是過去太久了,我都快要忘記了。”
你明明是早就忘記了。原望心想,明明我們小時候還見過的。
“我好像見過你的。”岑理篤定道。
原望有些驚訝地擡起頭,剛心想他終於想起來了,就聽見岑理的下一句話。
“你滿月的時候或者一歲生日的時候我應該見過你。雖然我不太記得了。”
原望又低下頭,原來還是沒想起來。他有些委屈地抱怨道:“你都不記得了。”
“這我哪還記得啊?”岑理托腮道,理直氣壯,“那個時候我才三四歲,忘記也很正常嘛。”
“不是那個時候!”原望反駁道,眉頭都不開心地皺了起來,“是我五歲的時候,我和媽媽來你家,你還給我吃了巧克力。”
五歲?原望五歲的時候,自己八歲,如果是平時,自己肯定有印象,所以那天是……是媽媽葬禮那天。他們是來參加媽媽葬禮的。
岑理很快就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啊。”他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小不點都長這麼大了,一開始都沒認出來。”
“小理哥哥也不一樣了。”原望沒有看岑理,扭頭看旁邊的樹,“不哭的時候我也差點沒認出來。”
岑理沉默了一下,道:“哭也是,也是很正常的。哪有人沒哭過呢。”
原望也沉默了,他有些後悔自己說那樣的話了。那樣的場合,誰還能管住風度忍住眼淚呢?他實在不該這麼說。
“對不起。”原望很快向岑理道歉。
“道什麼歉?”岑理搖搖頭,“沒什麼的。你不用老是道歉。”
“你要是還是覺得抱歉,不如告訴我,爲什麼一直不讓我告訴別人你一直都在勉強自己呢?”
原望低下頭不說話。他安靜地望着桌面,手指不斷撫摸着他悄悄從桌邊拿來的骰子。他極力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很輕,想讓自己悄悄融入風聲裏。但是他的呼吸好像又變得很重,重到好像就在耳邊,自己毫不費力地就能清晰地聽到。
“你不願意告訴我嗎?”岑理輕聲哄騙道,”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保守祕密的,不是嗎?“
是嗎?
會是吧?
原望心裏狠狠動搖了。
耳邊傳來沙沙聲,有涼風攜着幾絲雨水進來。
下雨了。
”這裏不會有別人的。“岑理繼續道,”只有我們知道。而且我之前保守得很好,不是嗎?“
有細小的雨絲飄到了桌面上,留下一道很細的水痕。岑理從對面走到他身邊坐下,擋住了那道涼風。
”是的……“原望擡起眼看向岑理,”我可以相信小理哥哥的。“
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是的。你是可以相信我的。我們是要一直在一起的。“岑理肯定地道。
原望已經沒有親人了。岑理想,那自己和岑豐就是他的親人。親人就是會一直在一起的。
於是原望開口了。
“我害怕。”他小聲地道,“我怕叔叔看到我挑食會覺得我不懂事,覺得我是個麻煩精。我怕被罵,也怕被趕走。我住在這裏已經很麻煩你們了,不應該還這樣挑三揀四的。”
岑理緊緊皺起了眉頭,又是驚訝又是不敢置信。他有些崩潰地抓了一把頭髮,道:“你居然真的怕我爸罵你?他怎麼可能這麼做啊?還有麻煩精什麼的,這你都哪兒學來的?我們怎麼可能會覺得你麻煩啊?要是真的覺得你麻煩的話,我爸一開始就不會把你帶回來啊!”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原望沒有擡頭看岑理的表情。他有些恍恍惚惚的,心如亂麻。他一開始也沒有想到以前那麼和藹的爺爺奶奶後來會對他露出那樣嫌惡的表情,好像他是什麼不可見人的髒東西一樣。
親人都會改變,更何況沒有親緣關係的好友呢?他沒有辦法,爲了避免岑豐可能的態度驟變,爲了不再一次被拋棄,他只能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來者不拒。也許這樣就不會被討厭了。他想。
“你說的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我爸不是說了嗎,我們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啊,怎麼可能因爲這種小事就覺得麻煩、把家人趕走呢?”岑理仍覺得有些無法理解。
原望沉默着不說話,低着頭安靜地盯着桌上的骰子。沒有預兆地,他覺得心裏很難受,有點喘不過氣。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鼻尖一酸,眼前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你知道什麼?原望委屈地想道。幹嘛要說這麼一大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麻煩?
眼淚很快就要掉下來了。原望低了低頭,眼淚落到了他的褲子上,沒在桌子上留下痕跡。於是岑理也沒能發現原望已經在哭了。
“你爲什麼會這麼想啊?是不是我爸之前說了什麼?不應該啊,我覺得他不會說這種話的。我要不去問問……算了,總之你不用擔心這種事情的,我保證他絕對絕對不可能把你怎麼樣的!”
原望沒忍住吸了吸鼻子,沒辦法,再不吸的話鼻涕就要流下來了。
於是岑理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起來。原望沉默得也太久了。
岑理偏頭仔細看他,看到了原望被眼淚沾溼的睫毛。
岑理:“你別哭啊!”
岑理更崩潰了,他手忙腳亂地想翻找紙巾,但是沒找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內側去擦原望臉頰上的水跡。
“你哭什麼呀?是我語氣太兇了?還是聲音太大了?對不起我道歉,你別哭了!”
“你什麼都不懂,就知道說我!”原望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地道。
“我也沒說什麼呀……”話說到一半,岑理眼看着原望眼裏又聚起一泡眼淚,連忙改口道:“我錯了,我不該說你的!”
岑理不哄着他還好,岑理一鬨着他,他又開始想哭了。太丟臉了。情緒上頭,原望開始自暴自棄起來。他用袖子擋住眼睛,開始胡言亂語。“都怪小理哥哥!你是不是回去就要告訴叔叔了,肯定是的……”
“不會的!我保證絕對不說的!我發誓!”岑理一邊保證一邊伸手想把原望擋在眼前的手拉下來,“你別用袖子揉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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