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111〗
唐笑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老顧，小珊醒了。”
顧庭恩一愣，緊蹙的眉頭有所和緩。
身體比腦子更快，他一言不發的走出了門。
沈亦路過主臥的時候，顧庭恩坐在牀邊，緊握着蕭珊的手。
顧喻深站在另一側，不發一言。
大概是因爲揹着光的緣故，沈亦看着他，他的臉卻變成了一團黑影。
他看不到他此刻的喜怒哀樂。
天也漸漸的黑了下來，沈戰先隨意尋了個藉口，就拉着自己的妻兒離開了顧家。
沈亦只記得在恍恍惚惚中被人抓住了手腕，回過神來的時候，肩頭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雪。
他眯着眼看向街旁的路燈。
記得上一次，也有一盞暖黃色的燈光，將他和顧喻深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來着？
沈亦心想。
應該是好久之前吧。
但好像又是最近不久的事情。
“回家吧。”沈戰先拂去沈亦肩膀的落雪，“什麼事情都回家再說。”
沈亦點點頭。
進了屋，唐笑鶴就鑽進了廚房。
沈亦盤着腿，坐在沙發上，目光卻落在窗外。
“咱父子倆好就沒坐在一起好好聊聊天了。”沈戰先拿着兩瓶水，一瓶扔給沈亦，自己擰開一瓶，喝了一大口。“你媽燉了薑湯，一會兒喝一碗，去去寒。”
沈亦握着那瓶水，一言不發。
“你奶奶去你姑姑家住兩天，現在客廳裏就咱倆。我想問問你，你現在什麼想法。”
“不知道。”沈亦緊緊地握着那瓶水，“去之前還覺得信誓旦旦的，跟我媽說我喜歡顧喻深，我一定要和顧喻深在一起，哪怕是做一對別人都不看好的苦命鴛鴦。可今天看見躺在牀上的蕭阿姨，我就……”
“說起來怪矯情的，但現在……”沈亦苦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沈戰先點了點頭，拍了拍腿，“知道你倆這事的時候，我還挺意外的，畢竟你倆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打小就看對方不對付，長大了，關係倒肉眼可見的變好了。可我和你媽怎麼也沒想到。你倆是這樣好的。”
沈亦放下手中的水，轉而去擺弄自己的手指頭。
“算了算了，你們兩個啊，也都是成年人了，我和你媽媽也商量過，覺得這件事情吧，還是應該你們兩個當事人自己處理。”沈戰先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咱家這邊呢，態度就是不干涉，但如果有可能，還是覺得你們兩個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你們兩個此刻的想法啊……也不是很成熟。至於顧家那邊……顧庭恩和蕭珊奔忙了大半輩子，也要強了大半輩子，說到底都是爲了顧喻深，他們希望能給顧喻深最好的經濟條件，希望他能沒有顧慮的成爲一個於社會有用的人才，能追求一個門戶相當的女孩子，安安穩穩的、好好的過完這一生。你倆這一下子……幾乎把人家老兩口的未來規劃打亂了一半。說實在的，擱我我也得抽你們兩個。”
沈亦專注的捏着手背上的肉，對周圍環境置若罔聞。
“得，我說了半天，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不知道，我腦子裏一團漿糊。感覺想了很多，但又感覺什麼也沒想。”沈亦看向沈戰先，“爸，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我和顧喻深是做錯什麼了嗎？”
沈戰先看着沈亦的眼睛，突然覺得有些詞窮。
他似乎第一次正兒八經的，以一種平等溝通的姿態坐在沈亦的對面。
從前沈亦叛逆的時候，他覺得他看不懂自己這個調皮的兒子，摸不透這副乖巧欺人的外表下藏着什麼花花腸子。
他更看不透如今已經成了年的沈亦，明明兩個人面對面的坐在一起，但中間似乎隔了一道無形的牆，將他們兩個人生生的變成了對峙的岸。
沈亦沒錯，顧喻深沒錯，他們只是談個戀愛而已，只是恰巧性別相同而已。
當然，顧庭恩與蕭珊也沒錯，他們只是望子成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和普通的成功人士一樣，年輕的時候事業有成，老了呢，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平安幸福的度過這一生。
可就是兩個都沒錯的人碰撞到了一起，纔出現了當前最棘手的問題、
其實他自己呢，當憤怒的情緒褪去後，他也只剩下一種手足無措的無力感。
他不是不擔心、也不是不氣憤，更沒有面上的這麼瀟灑。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說，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今的情況已經很糟了，他不能、也不想做火上澆油的那個人。
錯誤可以糾正，但沈亦和顧喻深也不是犯了錯誤。
他們只是戀愛而已。
問問題的人最終也沒有等來一個答案，洗完漱以後，他就穿上了外套，趁着家裏人不注意，出門散心。
門前這一片路燈壞了，遠處都亮亮堂堂，唯獨他面前黑了一塊。
他懶懶散散的向更黑的深處走去。
遠處亮起了一小縷光，接着一個舉着煙花棒的小男孩從他身邊跑過，那抹亮也隨着他漸漸沒入夜色的身影，漸漸離他遠去。
夜色中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沈亦的夜視能力一向比較差，他不出意外的被絆了幾個踉蹌，索性就傻站在原地，不動了。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
小的時候因爲調皮、也因爲少年沒有緣由的嫉妒心，總和家裏鬧彆扭，三天兩頭的鬧離家出走。
偏偏他還是個沒有方向感的，出走到哪裏基本憑天意，能不能回家及時喫口熱乎飯那基本要看顧喻深的本事。
有一次他實在是走的遠了，後悔了又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眼睜睜的看着天色從白變黑，又從黑到泛白，他一邊攥着書包帶，一邊漫無目的的亂撞。
口袋裏的手機也沒電了，零錢也花光了，就當他靠着牆絕望的以爲自己要命絕於此的時候，顧喻深就出現了。
又累又餓又怕的沈亦到底沒憋住，‘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顧喻深一邊拎着他上下左右的打量着看有沒有傷口，確認沒事後才又氣又惱的揪着他的耳朵往家走。
那天的路很長，他們就迎着晨曦照來的方向，並肩向前走着。
“迷路了要向警察叔叔求助，如果實在沒有辦法了……”小顧喻深頓了一下，“站在原地等我。”
“我一定會來。”
舊事像是一枚催人淚下的炸彈，習慣則是套牢一個人的枷鎖。
沈亦固執的站在原地，等曾經那個——
說他一定會來的人。
“嘶——”
一根菸花棒打亂沈亦的胡思亂想。
“在等我嗎？”
顧喻深套着去年冬天和沈亦一起買的那款情侶外套，在煙花微弱光芒的映襯下，顯得越發俊朗好看。
沈亦咬了咬嘴脣，用力的撲進顧喻深的懷裏。
“嘶。”顧喻深倒吸了一口涼氣，燃放完畢的煙花棒掉落到地上，他也在這一瞬，用力的抱緊了懷中的人。
沈亦窩在顧喻深的懷裏，終於找到了一些落回地面的踏實感。
他沒問顧喻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也沒問顧喻深爲什麼會找到他。
他心滿意足的窩在他的懷裏，聲音悶悶的問道：“叔叔和阿姨怎麼樣了？”
“都睡着了。我媽喝了點湯水，我爸又陪她坐了一會，精神頭比下午的時候好多了。”
“哦。那你呢？”沈亦的手隔着衣服撫上顧喻深的肩膀，“疼不疼啊。”
“不疼。”顧喻深放開了沈亦，替他將帽子扣好。
“看來顧叔叔還是打得輕了。”沈亦打趣道，“應該往腿上打，看你還能不能偷偷溜出來。”
“可以。”顧喻深拉着沈亦的手，帶着他向前走去，“我坐着輪椅來見你。”
“挺好。”沈亦點點頭，“苦命鴛鴦的人設坐的更實了。”
顧喻深也勾着嘴角笑了笑。
“話說回來，咱倆的地下戀情是怎麼被發現的啊？”沈亦轉過身，看向顧喻深，“不會是你揹着我自己招的吧。”
“看路。”顧喻深拽着沈亦的手，又把他拽回到自己身邊，才繼續慢慢的說道，“還記得那天你來我家送東西，咱倆在門口撞見的那個阿姨嗎？”
“大概有印象，是她說的嗎？”沈亦疑惑反問道，“可她怎麼知道的？”
“她家的親戚，把咱倆那天在商場……接吻給……拍下來了，還發了朋友圈。”顧喻深嘆了口氣，“還不等我反應過來，她就把照片給我媽看了，我媽的身體你也知道，又氣又急，就暈倒了。”
“哎……”沈亦長嘆了口氣，苦笑了一聲，“真的是……”
“太慘了。”顧喻深輕聲接過沈亦的話。
兩個人感慨了一番，周遭又歸於寂靜。
他們心中都有千言萬語想要傾倒而出，到最後，兩個人卻是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顧喻深先打破了僵局——
“沈亦。”他看着他的側臉，輕聲說道，“你不會放棄我們的，對吧。”
沈亦的呼吸一滯。
“果然。”他輕笑一聲，動作溫柔的摩挲着沈亦的手指，“你還記得，我們確定關係那天，你說過什麼嗎？”
“你說，只要是和我，你就有勇氣陪我面對一切的。”顧喻深語氣很輕，卻很堅定，“話不能只是說說而已，你不能因爲真的面對困難了，就丟下我了。”
“可是……”
“沒有可是。”顧喻深打斷沈亦的話，“除非你不喜歡我了，否則分手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他轉過身，捏住沈亦的臉，“聽到沒有。”
“哦。”
“大點聲，沒聽見。”
“聽到了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沈亦賭氣似的提高了音量，“快把老子的小俊臉放開！”
顧喻深鬆開了手。
他看着面前這個故作輕鬆的男孩，卻只覺得懸在心口的那把刀，終於重重的落了下去。
人言可畏，並不是因爲這羣人掌握了真理。
而是在洶涌的人聲中，人們所堅持的對錯善惡都不再重要，這些人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公平的結果，他們自始至終只是要解決那個不一樣的聲音。
而最可怕的，是深陷漩渦中的人，會漸漸懷疑自己是不是對的，會慢慢忘記自己當初堅持的是什麼。
會失去爲此一搏的勇氣。
他看着深陷漩渦的沈亦，卻覺得自己無能爲力。
蕭珊的暈倒給沈亦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而不哭不鬧不抱怨的沈亦讓顧喻深覺得心慌。
明明只要一伸手，他就能抓住沈亦了。
可他卻也越發確定——
他要失去他了。
“顧喻深。”沈亦輕撫對方的臉頰，又轉而握住他的手臂，聲音也有些顫抖，“我們沒做錯什麼，對吧。”
顧喻深將人帶進懷中，收緊了手臂，將人牢牢地嵌在懷裏。
“……沒有，我們沒有錯。”
藍星，夏國。
腫瘤科病房，瀰漫着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單人間，設施俱全，溫馨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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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於孑然一身的路遙來講，卻是無人問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撐到現在，但也只是多受幾天罪罷了。
此刻，路遙躺在病牀上，怔怔望着牀頭櫃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盡全力卻無法讓身體離開病牀。劇痛和衰弱，讓這原本無比簡單的事情成了奢望。
這時，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表哥~你真是狼狽呢。連喝口水都得指望別人施捨。”
一位英俊的年輕男子悠閒坐在病牀前，翹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縫。
“你求求我，我給你喝口水如何？”
路遙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自從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幫親戚的嘴臉已經見多了，不差這一個。
男子起身，將水杯拿在手裏遞過來，“表哥別生氣，我開玩笑的，你對我這麼好，餵你口水還是能辦到的。”
說完話，他將水杯裏的水，緩緩倒在路遙蒼白消瘦的臉上。
被嗆到，路遙無力的咳嗽幾聲，好在少量的水流過嗓子，讓他有了幾絲說話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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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鑫，爲什麼？我從未得罪過你。你去星盟國留學，還是我資助的！”
張鑫將水杯放下，不緊不慢的說：“誰讓你這麼古板呢，只是運點感冒藥罷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計的攔着。”
路遙臉上閃過一絲瞭然之色，道：“張鑫你這垃圾，狗改不了喫屎。將感冒藥運到國外提煉毒品……咳咳……”
張鑫理了下領帶，笑道：“你別血口噴人啊，我可是國際知名企業家。這次回國，‘省招商引資局’還打電話歡迎我呢~”
路遙嘆了口氣，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索性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安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但張鑫卻不想讓眼前飽受病痛折磨、即將離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說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實呢，我這次回國主要就是見你一面，告訴你一聲——你的癌，是我弄出來的~”
路遙陡然掙開眼，“你說什麼！”
張鑫笑眯眯的掏出個鉛盒打開，裏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飾物，僅有巴掌大小，中間是隻眼睛似的圖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這是我親手送你的，貨真價實的古董。我在裏面摻了點放射性物質，長期接觸就會變成你現在這副鬼樣子。”
路遙馬上認出來，這是自己很喜歡的一件古物，天天擺在書桌上，時不時的把玩，沒想到卻是要人命的東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別激動~表哥，我西裝很貴的。”張鑫輕鬆拿掉路遙的手，小心的捏起鉛盒，將放射性飾物塞進他懷裏。
“我趕飛機，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這個當做紀念吧，有機會再去你的墳頭蹦迪~”
說完話，張鑫從容起身離開。臨走前，還回頭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時的神態動作居然有些嬌媚。
保鏢很有眼力勁，趕緊打開病房門。同時用無線耳麥聯絡同事，提前發動汽車。
路遙只能無力的癱在牀上，渾身皆是鑽心剜骨般的劇痛，還有無窮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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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劇痛漸漸消失，只剩麻木，路遙隱約聽到過世的雙親在喊他。
就在路遙的身體越來越飄，即將失去意識時，胸口突然陣陣發燙，將他驚醒。
從懷中摸出那三角形飾物，發現這玩意變得滾燙無比，還在緩緩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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