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使者
“現在的太子...好像是寧右。”
他們兄弟兩個人再像,但終歸不是一個人。幼年何湛與他們相處的時間長,自是能通過一些細微末節發現兩人不同。寧左寧右雖是雙生子,但性格卻千差萬別,寧左的目光炙熱,張揚,生龍活虎,不好意思的時候總會摸一摸鼻子,不是一個很會隱藏自己情緒的人;寧右容色溫潤,總會將自己的喜怒藏得很好,總一副笑吟吟的模樣,誰見了誰都會覺得親近。
從前寧右也會穿上寧左的衣服扮作他。寧右也不是要搗蛋,只是拿這個來消遣人。
他人總以爲兩兄弟難以分辨,習慣性地認成寧左,認錯了也無事,寧右不會怪罪,總會溫和地糾正過來,如此就不會得罪他們。
何湛從不覺得兩個人能一模一樣,那時候寧右還小,模仿起來總會露馬腳,何湛用心分辨也能辨出來,但今天他同寧右相處一天,竟沒能察覺。如果不是他瞎貓碰上死耗子,惹寧右真正開懷一次,他是不會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兒的。
“叔能看出來?”
何湛肯定的點點頭,將之前李代桃僵的錯誤推測同他說了一遍,寧晉點頭同意道:“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
何湛:“如此看來,的確是太子受得傷,不過現正處於敏感時期,只能讓安王先冒名頂替着,應付過這一關。”
寧晉眯起眼來,眸中全是危險之色:“太子的腿不會好了,皇上會怎麼做?”
寒香被掩在窗外,何湛倚着窗扇,揹着月光的臉上陰影一片,沒有任何神情:“不好說,等送走姜國使節,一切就會揭曉了。臣...”
“恩?”
何湛頓了頓,寧晉望過去,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見何湛眼睛裏泛着淡淡的冷光。
何湛:“臣認爲主公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
“叔心裏還是捨不得麼?”
何湛默不作聲。
寧晉起身走過去,湊到他的耳邊親了親:“餘下的事,讓我去做,叔每天玩燈養花,一樣活得有趣,不是麼?”
不是玩燈養花有趣,是何湛覺得無趣,才努力從這其中尋出點兒樂趣來。
不過,寧晉能親自去做,不要他插手,他已經很欣慰了。從前...他已經記不得那是多久之前了,寧晉曾給他一把刀,讓他去殺死鳳鳴王,口中說着:“若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你這樣的人,還會有顧忌嗎?”
從前何湛被這句話氣得心臟都在疼,如今卻成了寧晉口中“這樣的人”。
怎麼能有顧忌呢?猶豫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何湛深吸一口氣,別過頭,離寧晉遠了些:“臣時刻聽侯主公差遣。”
寧晉:“那...主公差你不許去元宵宴,行不行?”
何湛說:“召臣入宴是太子的命令,臣不敢不從。”
寧晉扳過他的臉,恨不得將太子二字從他口舌中祛掉,到最後卻也只能妥協道:
“明天我請劍入宮,一定會護你周全。”
宴會由皇后一手操辦,鴻臚寺在旁協助,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太子...應該是寧右,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竟說服內閣的那羣老學究,派處鴻臚寺少卿騎白馬前去迎接姜國的使者。
鴻臚寺少卿的確是見過世面的,使者團前昂首走着一匹大雪狼,嚇得守門的士兵戰戰兢兢,鴻臚寺少卿見了也不懼,雪狼衝他呲牙,他還反瞪一眼。
使者團中如衆星捧月般擁着一頂轎子,少卿還以爲是大使,不想裏面卻傳來女人的聲音,聲音悅耳如石上清泉,高貴得如同山頂上不融的冰雪:“靖國的男兒中總算還能挑出個有膽識的人。”
“敢問閣下是?”
轎外的人答了一句:“姜國的四公主在此,還不快下馬接見?”
姜國的四公主魏瑤。
少卿萬沒料到姜國的公主會出現在使者團中,他們一路的行蹤很是周密,就連靖國這邊也沒有收到一點風聲。可少卿也算見過世面,端着一本正經的臉就下馬行禮,恭恭敬敬地將使者團請進京都當中。
雪狼先行,御林軍欲攔,魏瑤果然氣定神閒地問了一句:“怎麼?難不成靖國的士兵還怕一頭狼?”
少卿將攔截的人遣下,雪狼也乖,晃悠着走到正殿門口,忽地來了一個鯉魚躍龍門,猛然跳了進去,就跟小孩兒似的嚇唬人。
在場的不是見多識廣的官員,就是位高權重的王族,雖心下驚了驚,但倒沒被這頭畜生嚇掉魂。
魏瑤一行人隨少卿進殿,身上攜着淡淡的芳香,看得人一陣意亂神迷。魏瑤的容貌可真謂絕色,單單立在那裏,便如一座端莊優雅的神女玉雕,聖潔如高山冰雪。
何湛心頭當然沒甚感覺,只不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忍不住地多打量幾眼,目光毫不掩飾,完全坐實了“放蕩”的名聲。
何湛坐在左側的第三個位置,寧晉就在他的右手邊,再往右的第一個位置,亦是最靠近景昭帝的位子空着,是留給最尊貴的客人,此刻自然是屬於魏瑤的。
魏瑤對面是太子,太子右手邊是鳳鳴王寧祈,其餘王公大臣皆按照尊卑依次入座。
景昭帝端坐龍位之上,魏瑤斂衽行禮:“魏瑤見過景昭皇帝,祝您福如東海,龍體安泰。”
“平身。”景昭帝沒有什麼架子,語氣很是和藹,“一路上可還習慣?”
“魏瑤幼年曾來過靖國,很是喜歡這裏的風土人情。之前未能及時來賀皇上登基大典,父皇爲表歉意,特遣我來親自給您道賀。”
魏瑤拍了拍手掌,一直老老實實趴在她腳下的雪狼站起身來,不斷圍着魏瑤走。使者團中,兩人合擡一個托盤,將一件兒搭着紅布的東西擡上來。
何湛定定地看過去,魏瑤微笑着將紅布接下,裏頭竟是一株透着光澤的珊瑚樹。
不。不是珊瑚。是鹿角。
何湛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出是鹿角做成的珊瑚樹。可用作做工的鹿角難得,能做成這樣如同珊瑚一般透着活光的品相,更是難上加難。
魏瑤說:“這是從鹿州捕獵得五百多頭公鹿身上摘下來的鹿角,經姜國能工巧匠精心打磨製作而成的珊瑚樹。聽聞靖國以鶴爲壽意,如今這座鹿角珊瑚敬給皇帝,意寓鹿鶴同春。”
景昭帝似笑非笑地將此禮手下,請魏瑤入座。雪狼跟在她身後,乖乖地挨着魏瑤的腳邊坐下。
拿鹿州的鹿角做禮物,這麼好看的美人兒卻是個綿裏針。
寧晉睥睨了一眼那頭雪狼,魏瑤察覺到他的目光,對他垂首微笑。寧晉似乎心思沒在她身上,沒看見魏瑤的禮節,轉頭尋何湛看去,卻見他盯着鳳鳴王看,像是看不夠似的。
寧晉:“...”有那麼好看嗎?
景昭帝將在座的人一一介紹給魏瑤,魏瑤皆點頭示敬,她與寧右相對而坐,同他還喝了一杯酒。與寧祈,不過是點頭而過。何湛看着想笑,也不怪魏瑤不喜歡寧祈,寧祈長得俊也就罷了,他長得還美,比女人還美。
倒是景昭帝將睿王寧晉引見給魏瑤後,魏瑤嫣然笑着同他多說了幾句話,問了問一路上見到的風土人情。
寧晉冷着面回答,答得很是妥當,但就是態度很冷淡,很快魏瑤就找不着話頭了。
何湛見狀,微微皺起眉來。
不一會兒,他拱手示意:“聽四公主提起山川風情,臣少時遊歷也曾去過鹿州,得知那裏還有種禽獸喚作豺狗,豺狗比狼都要兇猛,以羣行捕鹿爲生。聽當地人說,豺狗聰敏,爲了族羣長久繁衍,不會大肆捕殺鹿羣,通常獵到一兩隻就會收手,就算唾手可得的幼鹿,它們亦不會再碰。”
景昭帝眯眼笑道:“愛卿說得這種豺狗,朕也聽說過,是羣機智的小傢伙。”
魏瑤一臉淡笑,可坐在尾宴的小使者險些跳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明裏暗裏諷刺姜國貪心,還不如一條豺狗麼?
魏瑤說:“國公爺倒是見多識廣,本公主從沒聽說過鹿州還有這樣的豺狗。”
何湛點頭回話:“可能公主常處深宮,聽得的確少些。”
魏瑤笑了笑,沒有再問話。淡着眉眼俯身摸了摸雪狼的頭,雪狼好像得了什麼令,滾身站起來,昂着脖子在殿中央拐着彎亂轉,似在示威。
魏瑤對景昭帝說:“這頭雪狼陪了我一年多,乖巧聽話,不肯離人。聽聞宮中娘娘多養些狗兒來寵?”
見景昭帝點頭,她彎彎着眉眼說:“狗兒好,性子不野。這頭雪狼訓起來,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話是斥責,可頗有驕傲的口吻。
話音剛落,雪狼在何湛的案前來回走了兩圈,似乎對他很是“關照”。
寧晉將手按在劍上,蓄勢待發,忽地,雪狼對着何湛怒吼一聲。
在場的人如同驚弓之鳥,身體本能向後仰了仰,他們以爲下一刻雪狼就要撲上去咬斷何湛的喉嚨。可那隻雪狼似乎只是在威懾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何湛被雪狼嗷嗷嚎得皺起眉來,倒不是被它嚇住。
只是
孃的。這頭雪狼口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