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狼鬥
坐在他對面的寧祈眸色一冷,猛地叩了下桌子,隨之響起的是一陣長哨聲。
魏瑤對哨聲很熟悉,這是姜國訓練狼犬時常會用哨聲爲令,她心中一緊,猛地從燦燦日光中躍出一隻黑影,野獸恐嚇的低吼聲迴盪在大殿中。
何湛定睛望去,就見案前擋着一條灰狼在他前面弓身斂勢,似乎是要將何湛護在身後,惡狀滿滿地衝着雪狼呲牙咧嘴。
魏瑤拍手,雪狼往後退幾步,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狼。
寧祈說:“四公主覺得本王的這隻狼如何?”
魏瑤沒有說話,反倒是宴尾的使者嗤笑一聲:“一隻不知從哪裏來的野狼,怎麼能與高貴的雪狼相比呢?”
何湛笑了聲:“嚯。原來狼也要分一分貴賤,四公主這隻雪狼被嚇得不輕啊。”
魏瑤反諷道:“剛剛不想也會嚇到國公爺。”
何湛:“的確被雪狼這一嘴的臭味嚇到了。薰得我...都要將隔夜飯吐出來了。”
姜國使者拍案而起,怒指道:“你!”
何湛喝了口一旁的葡萄酒,方纔從臭氣中清醒過來。他說:“鳳鳴王養狼時,讓它喝得是清風山朝陽下的露水,喫得是十七道工藝烹飪出來的美肉。原本想着四公主的雪狼更加高貴些,哪能想到...嘖。”何湛死不要臉地扇了扇鼻子前的風,嘴角輕輕撇着。
在場幾位大學士聞言,噗得笑出聲。得魏瑤一記眼刃,幾人立刻正襟危坐,沒敢再笑。
何湛厚顏無恥的程度在寧祈心中又上了一個臺階。
魏瑤被何湛這些話嘲弄得面色微紅,麗眸輕輕一眯:“既然鳳鳴王也在養狼,按照我們姜國的規矩,必得是要鬥一場的。不知鳳鳴王敢不敢一試?”
魏瑤果然趁機發難了。寧祈的狼年齡尚幼,體型也小,若真要跟魏瑤的雪狼單打獨鬥,負場的機率很大。
一直在一旁默聲的寧右笑了聲,說:“靖國的地界,還輪不到姜國講規矩。”
魏瑤還想拿靖國“不敢應戰”來激將,卻被寧右這句話堵回去,明裏暗裏都在說她不懂規矩。
魏瑤將目光移到寧右身上,手指輕釦,雪狼似乎受到命令,猛地向灰狼撲過去。灰狼被雪狼咬掉一撮毛,頸間瞬間裸了一片毛,灰狼顯然不是什麼善茬,張嘴就反咬回去。
兩隻狼就在殿中央撕咬起來!
魏瑤說:“看來,一山容不下二虎,必得要鬥上一鬥了!”
何湛見這場爭鬥是跑不了了,見縫插針道:“這是狼,不是虎。”
魏瑤聞言臉色僵了僵。
何湛盯着戰局:“靖國對待使節向來是倒屣相迎,賓至如歸。如今卻是...”何湛嘖嘆一聲,往寧晉方向側了側,問道:“睿王,引...引什麼來着?”
寧晉答:“引狼入室。”
何湛拍手叫道:“可不是麼!應情應景。”
寧祈的那隻小灰狼果然開始扛不住了,漸現頹勢。
魏瑤從沒想過靖國皇室中還有何湛這麼號人物,簡直不像王族,倒像市井流氓小混混,仗着肚子裏有點墨水,將一套流氓的花招玩出場面來。
雪狼不知發了什麼瘋,咬掉小灰狼,就往何湛這邊衝,小灰狼多次將它攔下,上去就翻騰虎咬,追逐着廝殺。
等小灰狼沒了攻勢,雪狼掉轉頭就往何湛身上撲去!
何湛記起被薰得辣眼睛的恐懼,本能地向後躲。
小灰狼再救已來不及!
寧晉劍出鞘!
這時突然從頂上躍下來一隻黑影,“喵”得一聲嘶叫,鋒利的爪子似乎要撕裂長空似的,衝着雪狼的眼睛就來了一記。
雪狼嗷得跳回去,一隻右眼上全是血痕,已經睜不開了。
魏瑤驚着大喊道:“雪!”
何湛嚇一大跳,黑貓矯健的身子落在他面前,何湛萬沒想到這個祖宗還敢跑到人這麼多的地方來。
黑貓豎着尾巴在案上來回走,綠幽幽的眼睛盯着雪狼,似乎在說:“喵你祖宗的!朕的人,你再動一下試試?!”
前世的這一場宮宴,鳳鳴王的狼與魏瑤的狼對戰,漸漸敗下陣來,雪狼中途發狂,對寧晉襲擊,何湛不知道寧晉是沒能躲過,還是不願躲,生生叫雪狼抓出血痕來。因此,靖國終於找到理由抓起這隻雪狼,這場鬧劇纔算徹底結束。
何湛怕寧晉再受傷,故多番撩起姜國使者的怒火,希望他們能將目標轉移到他的身上。
但他萬萬沒想到,今生中途救場的居然是一隻貓!
喵得太厲害了!
何湛早就看出來這傢伙是個貓王,整個皇宮都是它的地盤,跟宮中的狗打架,那就是在四方征戰擴張領土。姜國人來皇宮,就是侵佔了它的領地,貓王能放過他們?
絕對不能!
何湛趕緊道:“咦?這隻御貓,前來‘救駕’了?”
景昭帝簡直被這滑稽的反轉驚到,開懷地笑出聲來:“好!好!好一個‘御貓’!”
雪狼被撓了一下,陷入癲狂當中,痛吼就要再反撲回去。倏然,劍背狠狠打到雪狼身上,雪狼“嗚”得倒地,流着明霜的劍指到雪狼身上,只要它再動,寧晉能立刻在雪狼身上戳穿一個洞。
魏瑤驚着起身:“睿王手下留情!”
寧晉:“殺了它,髒我靖國大殿。四公主年幼,皇上宅心仁厚任你胡來,可姜國的使者都沒有腦子麼?還是改不了蠻族人的劣根性,一點禮節都學不會!?”
魏瑤對景昭帝俯身行禮:“還請皇上寬宥,我一定會好好教訓它的。”
景昭帝抿着笑:“看來四公主訓得不怎麼好。”
寧右聞言,揮了揮手。魏瑤眼睛只眨了一下,殿中憑空出現四個人,手中暗箭一射,三角齊刷刷釘在雪狼身側,箭連着的網將雪狼套得老老實實,另一記迷針讓雪狼毫無招架之力。
魏瑤驚着要再求情,四個侍衛將雪狼擡出大殿,瞬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魏瑤:“景昭皇帝!”
寧右沉聲說:“那就讓靖國的馴獸師好好教教它。”
魏瑤知道救不下雪狼。面對景昭帝的命令,她無可奈何。憑空出現的侍衛也讓她知道,這場宮宴,靖國也做好了萬全準備,倘若她再得寸進尺,那不僅僅是殺一頭狼那麼簡單了。
她揹負着王族使命而來,定不能意氣用事。
寧晉收劍,坐回原位。宮人再召了舞仕女,歌舞再起,一場鬧劇在靜靜的樂聲中收場。
魏瑤不敢再造次,同景昭帝和太子談了談姜靖兩國來往的事宜。魏瑤似乎在王族中很受看重,對國事竟也頗有見地,言語中帶着柔韌的刀,直指靖國軟肋。面對魏瑤的指問,寧右從容作答,切中肯綮,聽得景昭帝臉上全是滿意的笑。
一言一語,不分上下。
何湛聽着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姜靖兩國之間翻來覆去的幾個問題,故在中途以醒酒之由請示離席。
黑貓跟着何湛一起出去。
何湛走到一片僻靜幽深的地方停下腳,蹲下來想摸摸黑貓的頭,黑貓伸手撓了他一下,撓到袖口上,袖上的祥雲金線都被撓出半截。
何湛苦笑道:“就算我沒帶魚來,你也不要翻臉這麼快啊?”
黑貓不悅地叫幾聲,又氣憤得撓了幾爪子何湛的鞋,嗖得竄到黑夜中,找也找不見了。
得。一個沒有甜頭,脾氣比誰都要大的小祖宗。真是像極了寧晉。
宮宴一直從傍晚持續到深夜,何湛沿着小徑踱步,天空下起零星小雪來,他未披衣就出來,身上生了幾分涼意。
何湛正打算順着道走回去,路過一片襄黃竹林時聽到有人喊到:“你怎麼在這兒?”
何湛回身,就見拿着一截竹竿的寧恪,帶着個小錦帽,不說話的時候很招人喜歡,頭疼得是他開口說話:“何湛?你還活着呢?”
何湛恭敬地回道:“四皇子。臣活得還不錯。”
寧恪走過來,用竹竿敲了敲何湛的小腿,說:“皇陵怎麼沒收了你?下次,我讓父皇將你再送過去,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們寧家的子孫。”
他敲得不重,何湛也沒有躲,笑道:“除了欺負你之外,臣沒有欺負過其他人。”
寧恪氣呼呼地說:“你憑什麼?!”
何湛說:“臣看您討厭,討厭至極。”
寧恪哼聲說:“滿宮的人,除了我母妃,誰都討厭我,不缺你一個。”說着他要拿竹竿再打何湛。
何湛眼疾手快地捉住一頭,順勢將竹竿躲過來。不想寧恪攥得緊,猛地被何湛扯過去,腳下踉蹌幾步,一頭蹌向地面,何湛將竹竿一橫,架在寧恪胸前,將他撥正放穩,動作行雲流水,從容不迫。
寧恪驚了驚,瞪着圓圓的眼睛看向何湛:“你還會武功?”
何湛點頭道:“會。”
寧恪抿脣,將何湛的手掰開,摸了摸他掌心中的薄繭,眼睛越睜越大:“我要你教我這個。”
何湛說:“殿下覺得,臣會教你嗎?”
“我命令你。”
“臣是皇上的臣子,非殿下的臣子,你沒有資格命令臣。”
寧恪說:“我以後會成爲皇上的,你教我,以後我就讓你做最大的官!最大的!”
何湛握着竹竿的手僵住,看着寧恪堅定的眼神。何湛扔掉竹竿,走到寧恪面前,揮手打了他一巴掌:
“住口!”
寧恪沒想到何湛竟敢打他臉,驚怒着一雙眼:“你竟敢打我?”
何湛掂着寧恪的領子,將他掂得雙腳懸空,他冷聲道:“你知不知道,說這樣的話,是要付出什麼代價?”
寧恪胡亂揮着手,掙扎着打他,何湛不防,被他撓到臉,將他舉得更遠。寧恪說:“怎麼了?這又怎麼了!?我就是想當皇上!誰也不敢欺負我,看輕我,那些惡毒的女人再也不能害我母妃!”
何湛環顧周圍,見四處無人,便掐着寧恪的脖子把他抵到牆角處,直掐得他噤聲。
何湛說:“這句話要讓別人聽見,你連命都保不住!”
寧恪從前見慣了何湛的表情,也沒見過他這麼猙獰恐怖的一面,被他掐着的脖子發不出一點聲音,恐懼感從他的腳底一直衝到他每一根頭髮末端,令他毛骨悚然。
何湛:“閉上你的嘴,安安分分的,什麼都不要爭,不要搶,就算再搗蛋,也不要將主意打到皇位上。”
“你...”
“聽到了沒有!”
寧恪掙扎着:“你放開我...”
何湛逼問:“我問你,聽到了沒有!寧恪,聽到了嗎?”
寧恪伸出舌頭咳嗽,眼角憋出淚來:
“...咳,咳,聽到了,聽到了。你放開我,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