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離心
“怎麼了?”寧晉面上沒有生氣,手挑起何湛的發,細細揉搓着,問,“心疼了?對他們兄弟,你總是格外地偏愛啊。”
何湛發間一痛,怒火隨之而起。他知道如果兩個人再待在一起,只會讓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大,隨即推搡着寧晉的肩膊,道:“放開。”
寧晉將他壓得更狠:“你在怨我?怨我對付他們,所以纔會與我生氣?廢寧左一隻腿怎麼了?你也不是讓我好好利用他們之間的隔閡嗎?你覺得我做得狠毒,你想想在清平王府的時候,他們是怎麼對我的!?就連你,不也是拿我當奴才看麼?這就是他們該得的下場!”
“如此,你不也該將我算進去麼?”何湛冷笑,“...對,你連我都算計進去了。你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告訴我。”
在何湛要寧晉可用離間之計前,寧晉已經着手佈置這局棋。從什麼時候開始,連何湛都不知道,也許是從雍州開始,也許是在回朝之後,但寧晉對他始終未透露一個字。
寧右要對他用藥,寧晉知道,卻什麼都不說。
寧□□人刺殺寧晉,他整日整夜地擔憂寧晉的安危,恨不得替他擋了所有的刀劍。他爲了寧晉算計這個,算計那個,而寧晉作壁上觀,任何湛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摸索着所有的事,沒日沒夜地爲寧晉懸着一顆心,就算他舊疾復發,寧晉也只是讓他辭官,未曾讓他有過一刻的安寧。
寧晉壓得更緊,似乎要將身下的人永遠禁錮在樊籠之中:“因爲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要幫我,還是要幫他們兄弟兩個。我承認一開始是想試探你,可當你在我面前起誓之後,我就決定,你選擇誰都無所謂,因爲到最後,你只能選擇我一個。”
生死關頭,寧左選擇丟下何湛自己逃命。寧右爲了一己私慾,連帶三分毒的藥都敢給何湛下。寧晉不信,如此何湛還會對他們兄弟手下留情。在整個靖國,何湛能依附的只有他一個。
何湛心涼了半截。
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從他先喜歡上寧晉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他要無條件接受這個人給他的一切,信任猜疑,真真假假。縱然他再對寧晉說出怎麼掏心的話,都得不到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何湛輕聲說:“你還是不信我。”
寧晉吻住何湛,抹掉他眼角的淚痕,話語不再咄咄逼人,轉而深情款款地呢喃:“叔爲什麼非要問清呢?你起誓的時候,不是也希望我有一天能坐上皇位麼?寧左寧右是活不成了,之後文武百官都會擁護我爲太子,你若着急,我就讓景昭帝退位,讓你早日看到我成皇的那一天。”
“...我們這樣互相猜忌,又有什麼意思呢?”何湛顫着脣親了親寧晉的臉頰,“寧晉,你放了我吧。我也放了我自己。”
寧晉的身體僵住,驚怒地擒住何湛的下巴:“我不喜歡叔說這樣的話,以後不準再說了。”
“寧晉...”
“聽到沒有!”
得不到何湛的迴應,寧晉沒有剛纔胸有成竹的威風,切聲說:“你我之間真要剖開初心來算一算,你輔佐我,無非是想利用我爲忠國公府報仇,但我不在乎。我想要的很簡單,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的人我的命都爲你所用。等我當上皇帝,就調秦方回京查舊卷宗,爲忠國公府平反。”
何湛將刀抵上他頸間的那一刻,寧晉已與他心生隔閡;後來何湛與他和解那次,他大致能料到何湛心中所求,何湛這麼多年的心結,也就忠國公府一個而已。
何湛沒有再答話,任寧晉將他來回不斷索求,軟硬並施地要他迴應,他都沒有再吭一聲。
寧晉像是真怕了,將何湛軟禁在安王府內,只有他在側的時候,何湛才能隨意走動。他知道何湛手下的商隊遍佈靖國,他想逃,簡直易如反掌,寧晉要找都難找。
就算他找遍整個靖國,何湛也能逃到姜國去
寧晉的人似乎擒了寧左寧右,他在部署這件事,很長時間不在府上,何湛被關在閣子裏兩三天,花言巧語將外頭守門的人騙了一通,侍衛才允許何湛出府走一走。
龍安橋下碧波萬頃,他那次風風火火地要來“打鬼龍”,心中念想着的也是寧晉。他心中祈禱此次水患儘快過去,換寧晉平安,以後也不要再有這樣的考驗。
何湛想着就覺得自己可笑,腳下不自覺地想跑,頭一次想掙開輪迴的宿命,過一世自己想過的日子。他想到雍州去,不行,鹿州也可以。
他還真就跑了一次。不過還不等他到豐州,寧晉就從彎腸小道上逮住了他。
寧晉問,何湛連解釋都沒有。他的威懾和央求都對何湛使了一個遍,何湛都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兩人就這樣熬着了大半個月,熬得何湛舊疾復發,整日裏精神倦怠,提不起一點精神。寧晉將青霄配得藥一副一副地往他口中喂,可何湛也不見一點好轉,啓程回京的路途中,他清醒的時間都很少。
回京之後寧晉就將何湛按在忠國公府中修養,周圍不知何時全都換成寧晉的人,外界的事,寧晉是一點都不讓何湛知曉。
青霄花了大力氣將何湛的精神養起來,來府上拜訪的唯有鳳鳴王。
忠國公府的大門攔風攔雨,卻攔不住鳳鳴王。
寧祈治理水患回來後,眉目又比以前更有華彩了,與何湛相比簡直風采照人。
寧祈在湖心亭中找到何湛,他躺在長椅子上,嘴脣和臉色一樣白。
入秋後,天氣冷了不少,他身上還卷着一團軟軟的薄毯,見寧祈來,他還是那副德性,裝模作樣地遮住眼,使勁招惹寧祈:“嘖,你這一身紅衣裳,刺得我眼睛疼。”言下之意是不願見到寧祈的。
寧祈冷着臉坐在一側,目光在湖中枯敗的荷花梗上停留片刻,方纔對何湛說:“睿王贏了。”
“怎麼?你來給我道喜?那就不送鳳鳴王了。”
寧祈說:“本王以爲你會問問寧左和寧右。”
“沒什麼好問的。參一參太上皇的結局,他們倆能有好嗎?”
“睿王找到證人證明當初寧左並非服毒自殺,而是寧右下毒,寧左在朝堂上也承認了此事,指認是寧右所爲。除此之外,還將李代桃僵、互換身份一事交代了。”說罷,寧祈補了一句,“當然,他沒有說這是景昭帝指使的,只說是寧右唆使。”
何湛:“不應該啊,就算寧左知道寧右對他下毒,他也不可能讓寧晉贏。”畢竟這一切都是寧晉主使的,雖然寧右做了那把刀。
寧祈聲音冷了冷:“寧右挑斷了寧左的腳筋,寧左自是恨毒了他。”
何湛心裏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平定下來,也許是剛喝了藥的緣故,他嘴裏一片苦澀。
寧左要和何湛一起逃回京城,何湛被餵了藥後,再沒能向寧右問寧左的下落,寧右也只哄騙他說寧左去拜訪名醫治病去了。想必是這件事惹怒了寧右,他才狠心將寧左的腳筋挑斷。
他以前從來都不會覺得寧右會變得如此狠毒。
寧右...原本不是這樣的人
何湛問:“景昭帝怎麼說?”
“皇上氣急攻心,就在朝堂上咯了血。你也知道,他對這兩個兒子的期望有多大,如今見他們手足相殘,自是有點接受不住。”
景昭帝對手足相殘很是忌諱,最見不得的就是兄弟不睦。寧右自小就與寧左感情深,他一直對此很欣慰,卻不想他們會走到如此境地。從前諸君之位相爭,最壞的結局不過是個死罷了,卻不像寧左,還會被自己的親弟弟廢一雙腿。
寧祈說寧右已經被關到大牢中去了,等候皇上處置;至於寧左,似乎不再有相爭之心,只道青州安好,在皇上面前求了一個“慎”字封號,出京爲王。
何湛沒什麼動容,把玩着手裏的珊瑚珠,問:“你來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本王怕你在府中不長眼,回頭好了,出去又惹了不該惹的人。如今京都風雲大變,本王告訴過你,在京都要學着去看,省得到時候再被迫去京,你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耗在外面?”
何湛笑了:“原是關心人的話,卻怎麼都不中聽。鳳鳴王啊,你瞧我還算眼清目亮嗎?”
“...何湛,”
他喚了人來,道:“我要進宮。景昭帝臥病,我身爲忠國公,理應拜見。”
下人低了低頭,半晌沒有迴應。何湛說:“你大可去稟報睿王,聽聽他的意思。”
下人不再問,退下去過問睿王。
何湛回到南閣子,將寧左的封號寫了一遍又一遍,撂下筆,再提不起來。他倒在椅子上就睡,等寧晉忙完回府已入夜,外頭來人傳喚,他才堪堪醒過來。
他起身就見寧晉正執着他的字看,燈火不明,可寧晉的眼睛很亮,看不出喜怒,但嘴角帶着笑,見何湛醒過來,他低低道了句:“叔的字一向漂亮,臨得是誰的字?”
何湛答:“顏行知。”
寧晉:“顏字向來蒼勁有力,靈動瀟灑,就是太恣肆了。”
何湛:“你不喜歡?”
“不喜歡顏行知的字,喜歡叔的。”他放下紙卷,走到何湛身邊,撫了撫他額上的汗,“看着叔的精神好了很多。師弟換了副藥,看來是有用。”
他按着何湛坐到椅子上,俯身下去聞了聞他的耳後,低聲問:“今天鳳鳴王來過了?與叔說了什麼?”
“你的人攔不住他嗎?”
“鳳鳴王能在朝中屹立多年,自是不凡。他根基深厚,朝堂民間敬仰他的人衆多,若本王的人攔下,他指不定要爲你鬧出大事。”
何湛想着,那你可是錯了,這個小狼狗只爲你搞出過大事。
何湛不怎麼搭話了,寧晉還不依不饒:“下人說,你想見景昭帝?不見寧左寧右麼?”
“誠如主公所料,忠國公府乃臣的心結。當年景昭帝設計誣陷我爹,令他含冤而死,於我算是殺父仇人,臣想見他,很奇怪嗎?”
寧晉將他抱起來,笑着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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