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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燃補充道:“酒吧門口的攝像頭,僅僅只能拍攝到周振谷第一次逃跑時,被制服的畫面,而第二次逃跑被制服時,已經出了攝像區域。”
蘇予抿着脣,微微蹙眉,心裏難免嘆了口氣,這也……太巧了吧?
霍燃的目光從案卷中移開,眸色沉沉:“周振谷的屍檢報告也出來了。”
“死亡原因是什麼?”江寒汀問。
“周振谷的死亡鑑定意見是:胃內容物誤吸入呼吸道導致窒息死亡。”
江寒汀在一線工作多年,也經歷了不少案子,他自然知道什麼情況會導致胃內容物進入呼吸道而窒息。
蘇予直接將屍檢報告的鑑定意見讀出來:“專家的解釋是說,胃內容物就是嘔吐物,而人在正常的情況下,一般不會出現嘔吐物誤入呼吸道的情況,因爲人的會厭反射很靈敏,嘔吐物進入呼吸道,就會產生劇烈的嗆咳反應,自然不會卡着導致窒息。”
“但是,如果人因顱腦外傷、醉酒等原因,就會使會厭反射降低靈敏度,易導致嘔吐物進入呼吸道,從而窒息。而且,如果人被外力毆打等也會導致嘔吐物無法及時排出而窒息。”
江寒汀面無表情,他明白話裏的內涵,他沉默了會,冷靜地開口:“我保證,我對周振谷採取的強制措施都是合法的。”
“你的保證要想在法庭上生效,就必須有證據證明。”霍燃眉骨微動,“還有一點,周振谷的屍檢報告顯示,他的血液裏並沒有檢測出毒品成分。”
江寒汀冷清的黑眸沉沉地瑟縮了下,他下頷微繃。
周振谷沒有吸毒,那他那天晚上,爲什麼不肯配合尿檢?又多次逃跑?
“現在檢方完全可以從道德上擊敗你,再在法律上狠狠地將你踩在腳下。”霍燃淡淡開口,“社會輿論也都指向了你,又從對你的輿論攻擊引申到了對警方公信力的懷疑,你在公安局工作了這麼多年,相信你也明白,公信力的重要性。如果警方對你做出的處分,無法令公衆滿意,警方也自身難保。”
他的語氣帶着淡淡的嘲諷。
江寒汀往後靠在了椅背上,神情冷峻,輪廓冷硬,薄脣微微抿着。
霍燃看着他:“公衆是容易遺忘的,但媒體不是,你的案子在年後才正式開庭,公衆在信息的衝擊下或許漸漸遺忘了你的事情,但只需要媒體發一篇稿子,做一下專題,稍稍潤飾,很快又會激起公衆對你的討伐。法律人一直在呼籲司法應該獨立,但在實踐中,社會輿論或多或少會在實踐上對審判造成影響,不論這些影響是來自上級的壓力還是媒體的壓力。”
江寒汀死死地咬着牙根,一言不發。
霍燃看江寒汀沉默了下來,也沒再說什麼,他說這些話,只是履行作爲一個合格律師的告知義務,一個合格的律師更不會在法庭前直接擔保審判結果。
開庭前夜,霍燃一般都會忙到凌晨,蘇予倒了兩杯咖啡,輕手輕腳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霍燃沒有擡頭,許久沒有開口,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辛苦了。”
他的桌面上滿滿都是攤開的卷宗,做滿了記號,臺式電腦散發着瑩潤的光澤,柔和了他的輪廓,在眼鏡下方,投射了淺淺的框架影子。
他一邊說着,一邊撕下了一張便利貼,龍飛鳳舞地記錄着什麼,薄脣嚴肅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蘇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
她作爲律師助理,能最大發揮用處的地方就是在前期的資料整理和收集上,今天晚上,霍燃沒有再給她佈置任務,她低着頭,決定再梳理一遍案情,重點看檢方證據的書面資料。
正想着,她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有人發了一條微信。
蘇予點開。
林羨餘:“還沒下班嗎?”
蘇予:“嗯,還在準備明天的案子。”
林羨餘:“真想吐槽兩句……公職人員是真的不容易,隨便匿名在網絡上空口無憑地編造一些文章,比如求救,但警方不管,諷刺地留言兩句——你國要玩,再聯合自媒體和營銷號,一下就能掀起輿論熱潮。”
蘇予垂眸,是啊,但歸根到底,還是公信力的問題。
林羨餘繼續說:“但是,江寒汀的案子,檢方的證據是很充足的,而且,執法記錄儀又出現問題了……我就是擔心,如果一味地否認,不僅會被判處有罪,還可能判重刑。”
蘇予抿抿脣,不知道該說什麼,發了個抱抱的表情。
隔天,霍燃的眼睛微微泛紅,到了法庭,蘇予特地先去周邊,給他帶了一杯咖啡。
霍燃接過咖啡,修長的手指環着杯身,熱氣溫暖了他的手。
他仰頭喝了口。
蘇予笑了笑,又從包裏拿出一支泰國的鼻通棒,說:“聞一聞這個,提神醒腦。”
霍燃看了鼻通棒一眼,笑了。
蘇予一直有使用鼻通棒的習慣,大學的時候,每次考試前她都需要這個來鎮定。
兩人的視線一對上,下一秒,蘇予就輕輕地環抱住了他,很快就放開了。
她笑:“加油!”
“嗯。”
正說着,迎面走來的是秦譽和另一個女檢察官,秦譽一眼就看到了蘇予,他抿了抿脣,喊道:“蘇予。”
蘇予彎眉:“秦檢。”她眸光停頓在秦譽旁邊的檢察官身上,這是負責江寒汀案件的林檢察官,她打招呼:“林檢。”
林檢察官不苟言笑,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你好。”說完,她就看向了霍燃,她的神情平淡:“霍律師今天還是要繼續做無罪辯護麼?”
霍燃沒有正面回答,眉目淡然:“林檢,早上好。”
林檢勾起脣,弧度很淺:“霍律師,檢察院的起訴是建立在充足的證據之上的,有時候,你也不必爲了搏出名聲,而一直和法院、檢察院死磕。如果你非要這樣上法庭,死不認罪,對你的當事人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
霍燃微笑,沒再說什麼了。
旁聽席上幾乎坐滿了人,江寒汀的母親簡雲坐在了第一排,她神情擔憂,目光專注地看着坐在被告席的江寒汀。隔着一個過道,坐着的就是被害人周振谷的父親,他板着一張臉,背脊挺直,雙手緊緊地攥着,放在了膝蓋上。
江寒汀沉默地看了眼他媽媽,然後收回了視線,他的左右兩旁,各自坐着一個法警。
霍燃的辯護席就在江寒汀身後,而蘇予則坐在了霍燃的旁邊,她不發言,就負責記錄。
法官進來的時候,庭內的所有人都恭敬地站了起來,然後才坐下,正式開庭。
林檢察官先對江寒汀進行訊問。
“你爲什麼會去抓捕被害人周振谷?”
江寒汀抿了抿薄脣:“因爲局裏接到了一個匿名的舉報電話,說是LAN酒吧多個包廂聚衆吸毒,所以我們就出警了,而周振谷所在的包廂也存在聚衆吸毒的現象。”
“但周振谷的屍檢報告顯示,他在案發當晚,並沒有吸毒。”
旁聽席隱隱有小小的唏噓聲:“沒有吸毒……那還死了……本來了就夠冤的,現在更是……”
江寒汀情緒很平靜:“我們當時並不確定他是否參與吸毒,我們逮捕他的原因正是這一點,周振谷並不配合尿檢,我們只能先將他帶回公安局再檢測。”
林檢察官盯着他,不苟言笑:“你們是怎麼控制住他的?”
“用手,反扣住周振谷的手。”
“沒用手銬麼?”
“沒有,手銬數量不足,有些人並沒有用上手銬。”
“在周振谷第一次試圖逃跑的時候,你們是幾個人一起控制住他的?”
“我一個人。”
林檢察官的語速稍微快了些:“你是否佩戴了執法記錄儀?”
“戴了。”
“那你知道執法記錄儀的錄像中斷了麼?”
江寒汀黑眸定定:“昨天剛知道,我在案發後,沒有再接觸過執法記錄儀。”
“執法記錄儀是因爲內存過滿,無法儲存,而導致的中斷錄製,你在出警前,是否按照規定,對執法記錄儀進行檢查?”
江寒汀沉默了下來,他喉結動了動,沒有說話。
林檢察官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所以,你並沒有檢查記錄儀,是不是?”
江寒汀還是沒有說話。
蘇予正在記錄的手,停頓了下,又繼續記關鍵詞句。
林檢察官難得脣畔有點弧度,她又看了眼卷宗,問:“案發當天,你才從外地出差回來,原本局裏不會安排你出警,那天晚上,你爲什麼又參與了行動?”
江寒汀喉結微動:“因爲局裏人手不夠。”
林檢察官又繞回了對江寒汀對周振谷採取的強制措施上去:“你當時是怎麼壓制住周振谷的?”
江寒汀下頷微收:“擒拿式,是符合規定的。”
林檢察官點點頭,轉頭看向了審判長,開口道:“申請展示檢方第20號證據。”
衆人都擡頭,看向投影布,上面播放的是一段影像資料,林檢察官解釋道:“這是執法記錄儀記錄下來的片段。”
鏡頭一陣搖晃,畫面也有些混亂,但隱隱約約能看清被抓住的那人是周振谷,周振谷臉色很差,全身無力,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要跑走,掙扎了起來,但很快,江寒汀就反應了過來,一雙有力的長腿一下踢中了周振谷的膝蓋,單手反扣,畫面一轉,周振谷就被壓制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江寒汀的膝蓋死死地頂着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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