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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清那婦人,令約不由蹙了蹙額,起身端起木盆迎上前。
“唉喲可巧,姑娘今日竟在家。”婦人匆匆命人停轎,小跑到令約面前。
令約將衣盆抱在側邊,挑眉問她:“孫嬸嬸作何又來?”
“瞧姑娘這話,老媳婦除了說親還能做甚?”
聽果然如此,令約眉頭蹙得更深,索性轉身回院,拉起晾衣繩,邊與孫媒婆道:“我可記得嬸嬸說過,往後您就是不說媒,也絕不說我家親,怎的還來?”
“哎唷我的姑娘欸,老媳婦一時氣話豈可做真?切莫往心裏記,”孫媒婆笑呵呵幫她牽起繩,繼續道,“我這半輩子撮合了不少親,獨獨你我說了幾回也不成,老媳婦心裏惦記得慌。”
“……”這話令約接不得,悶頭晾起衣裳,只勸孫媒人,“我說不過嬸嬸,您若還想說這親便去屋裏找我娘。”
孫媒婆捂嘴一笑:“這哪兒成,我既答應了人家自是要將姑娘說服下,何況我哪兒不知你娘是要聽你的。”
接着又圍着令約同她訴起苦:“姑娘不知,這親事本不是由我說,原是機緣巧合下聽別人說起,我才用家裏那尊觀音像跟人換來這機會,結果那公子又百個不願我來說親,全靠我磨破嘴皮子好求歹求他才勉強應下。”
說話間令約已晾好幾件衣裳,手裏正捋着件水綠色褙子,隱隱覺得這話奇怪:“爲何不要你說?”
“嗐,都怪老媳婦從前識人不清,竟給姑娘說方家的親,那公子氣我亂撞親呢。”孫媒婆笑得花枝亂顫,再次繞至令約面前,“老媳婦敢擔保,這位相公比那方公子俊朗出百倍,品行佳、心性兒好,與姑娘正是錦心繡腹的一對兒,乃是天定姻緣——”
“我可擔不起甚麼錦甚麼繡。”令約打斷她。
“姑娘欸,這本是我連夜備的吉祥話,你何苦爲難我?”
“嬸嬸還是就此消停罷,您那尊菩薩改日我想法子賠給您。”
“這是哪兒的話?我那菩薩算不得什麼,我只難過我自詡口似蜜鉢,卻說不動你,想來還是需等那公子親自登門。”
“您就教他別來了罷。”
“這如何使得?”孫媒婆難得正色,說罷眼又一亮,重新掛了笑,“瞧,說曹操曹操便到!”
令約晾衣服的手一僵,極不情願地在兩件衣裙間牽開道縫隙,看將出去……
對岸的竹林裏先後出來幾輛馬車,車上裝的盡是花花綠綠、看似品味不佳的綢緞木匣,衆多色彩中,一人騎着白馬尤其打眼。
令約怔怔望着那頭,只覺心跳來耳邊,撲通撲通的聲響比孫媒婆的吉祥話還吵,又好若遠遠瞧見了霍沉的眼,比孫媒婆身上的桃紅還要灼眼。
“姑娘怎的面紅耳赤?”
孫媒人笑瀰瀰打趣她,令約教這話喚回神,倉皇轉過身,小跑進屋,孫媒人樂呵跟上:“姑娘是當迴避,後頭便交給老媳婦我。”
令約這時已無心思考,不欲接話,只想着找個地方冷靜冷靜,然而在她跑進堂屋的瞬間,又教別的甚麼絆住腳。
只見正“犯頭暈”的鬱菀與秋娘坐在一處,都笑模悠悠看着她。
剎那之間,好似有朵玫瑰在她頭頂綻開,灑下勝過晚霞的紅光,她憋紅臉送了霍沉兩個字——
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
第74章兒時話
小雪前夕下了場雪,霍沉在睡夢中教風雪聲驚醒來,睜眼時三足銅爐裏的炭火已經熄滅,屋子裏不見絲毫光亮。
他翻了翻身,忽覺四周冰冷至極,因喚下人前來加炭,可是不論他怎麼叫外屋裏始終無人理會,不知是風雪聲大無人聽得,還是出於別的緣故有意爲之。
霍沉擰起眉頭,縮在被衾裏一動不動,聽了半夜的風雪聲,也想了半夜的糟心事,終於在天亮前半個時辰朦朦朧朧睡去。
因這緣故,小雪日整個上午他都無精打采,坐在學堂裏好若聽天書……待到晌飯後人愈發混沌,以至於從來端正的他在課上打起瞌睡來。
先生年老眼花,不曾發覺此事,他便一發不可收地睡了整個下午。
到散學時,府裏的車伕前來接人回府——兄弟三人雖不親近,卻也不到分別乘車的地步。
霍濤頭個從書院裏出來,鑽進馬車,率先霸佔去中間的車座,再搶來左右兩側的軟墊墊在身後,自在喫起下人們備好的果脯,等另外二人上車時碟裏的果肉已被他搗得亂糟糟。
霍沉心底棄嫌,不瞧那端,只默默取出袖中不算頂暖的暖爐,換了車上另備的一隻。
車廂內極其暖和,即便晃了些,也比昨夜的臥房舒適百倍,霍沉抱着袖爐,不多時便又靠着車壁昏昏沉沉睡去……
“三弟,醒醒!三弟!”
不知昏睡了多久,突然有人晃起他的肩,霍沉只覺眼皮子有些沉,費了好大力氣才掀開,然後就見霍濤湊來他面前。
他不悅拍開霍濤的手,霍濤反而笑嘻嘻,道:“下車,到了!”
事出反常,霍沉猜他定是在打甚麼鬼主意,但又沒心思同他鬥智鬥勇,心裏只想着儘快回府找鮑管事請大夫,於是塞好袖爐,掀開簾子預備下車。
然而車外哪兒是乘月巷,儼然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霍沉因此惱怒,回頭瞪視霍濤:“你又玩兒甚麼花樣?”
“我瞧你沒什麼精神,便送你來醒醒神。”霍濤笑得惡劣,倏地伸手將人推去車下。
雪下了整整一夜,此時地上積了不淺的雪,霍沉摔得並不算疼,卻懵愣一瞬,隨後回想起前年冬日被他丟在城外的事,咬了咬牙,怒目而視。
“放心,今次走得不遠,”霍濤笑咧咧站在車門外,彷彿看穿了他,“你若擔心認不得路,跟着馬車跑跑便知。”
說罷轉頭催促車伕離開,府上的車伕向來不敢忤逆這位二少爺,只得駕車離去。
霍濤扶着車門,立在外頭衝霍沉喊:“你若不追,當心又回不了府。”
霍洋這時也掀開車簾,在窗內小心翼翼衝他招了招手,霍沉單瞥他眼,爾後起身撿起滾出一截的手爐,兜進袖裏,背轉過身不看他們。
“哈,果真來了精神不是?竟還跟我鬥氣。”霍濤笑着笑着便垮下臉,沒甚麼興致似的鑽回車內,而後又從窗內探出頭,“你既愛鬥便鬥着罷!”
霍沉置若罔聞,靜靜聽着車馬離去,雖千萬個氣悶,卻又不願放下骨氣去追,唯有等着,等車馬聲徹底消失不在這纔回過頭。
如他所料,雪地上不止留下兩條車轍印,而是凌亂至極、細密至極的痕跡,爲的是不讓他輕易沿着車轍印回去。
霍沉耐着性子,裹緊披風走回原地,沿着條條印記尋了大半圈,總算找到馬車最終離開的方向……本以爲順着車轍一路向前就能瞧見城門,然而他沒料到即使是隻有兩道車轍印也是彎彎繞繞,更甚繞到盡頭還有第二團故意軋出的車印等着他。
分明是在逗他,誰知後頭還有沒有?
他想着,小臉緊繃掃了眼四周,見右手邊有棵老榕樹,便朝樹下無積雪的地方走去。
孟冬月的風吹得他越發頭昏腦沉,霍沉抱緊手爐坐下,將自己圈成一團躲進黑色氅子裏,皺眉想起主意,絲毫沒聽見一陣腳步聲漸漸逼近他……
直到耳邊驀然響起陣抽噎聲,他才受驚似的回神,從氅子裏探出頭。
只聽那嗚咽聲斷斷續續,彷彿是極力忍着什麼卻又沒能忍住,夾雜在風中吹來他耳朵裏。
他聽得不耐,總覺這哭聲在某個時刻和他自己摻和在一起,於是猛然站起身,繞過老樹,衝樹下哭個不停的人兇了聲:
“閉嘴!”
樹下坐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姑娘,瘦巴巴的,教突然出現的霍沉嚇得噤了聲,兩隻眼紅彤彤的,望着他,像只髒兔子。
不過這靜只維持幾息,片刻後,緩過神來的小姑娘竟變嗚咽爲嚎淘,像是有意衝霍沉吼,哭得驚天動地。
霍沉臉色越發不好,既是煩這哭聲,也是因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將別人惹哭……爲了離她遠些,他走出樹冠遮掩的地方,坐去雪地上,盯着白皚皚的雪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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